她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有阿兄照顾她。她也厚脸皮地觉得阿兄也应当为有她而感到幸福,还好阿兄捡回来的是她,否则这世间又有谁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弄得明白他做的事呢?
阿婉儿时也是不懂的,阿兄只消用他的眸子不带任何情感地一瞪,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那时的阿婉只觉得阿兄不喜欢她,每日的生活里又塞满了琵琶、秦筝、诗经。她不喜欢这些,更加难过了。久时的抑郁再加上那年冬日的寒冷,阿婉竟是生了一场大病。
尽管那场大病让她徘徊在了生死边缘,可却也让她懂得了掩藏在那淡漠外表下的真正的阿兄。
阿婉本想着就这样死去算了,反正她没有阿耶没有阿娘,捡她回来的阿兄也不喜欢她。不如下辈子再重新投个好胎吧。
可没想到每回在困倦中微微睁一回眼,都是阿兄焦急的神色。她卧床了起码十日,可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还是深夜,阿兄都会在她身侧看着她,生怕她会久烧不退。
看着这样的阿兄,她有些不舍了起来,原来阿兄只是不喜欢将情感流露于心罢了。
阿兄隐居在这伊阙山间,虽有小厮和仆妇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那她便好好活下来,好好陪伴阿兄吧。
虽然她好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眼中有其他神色的阿兄了,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会因阿兄的冷言冷语而气结了。她乐于思索阿兄本就少的可怜的话语和神色,试图找到她以前从未发现的其中深蕴的关切之意。
“阿兄,”阿婉扯着崔陵绣着文竹的袖子,“你好久没有作画了。阿婉想着阿兄定是觉得冬日的景色太过萧条,所以才歇笔。可如今伊阙山上的花开了遍野,春光正是好的时候,阿兄不如今日出去看看?”
崔陵没有答话,只以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拿起了笔墨纸砚,走到门口时,脚步刻意地顿了顿。
阿婉故意不立刻起身,直到崔陵回头用眼神示意她,她才欢喜雀跃地跟在崔陵的身后,做他的小尾巴。
又能看见阿兄作画了,阿婉自是十分欢欣。
阿兄作画时,仿佛同山水融为一体。山有的沉稳,他有;水有的洒脱,他也有。只是少了些活泼的生气,可若有这样的气息,阿兄便不是阿兄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阿婉在一旁唱起带着她名字的诗来。
她不是一开始就有名字的,直到那次大病后,她才算有了名字。她曾经问过阿兄,为什么要给她起名叫阿婉。
阿兄直接递给了她一本《说文解字》。
书上说:婉者,顺也。又说婉者,好眉目也。
她曾经觉得《诗经》无味,可知道这首后开始学得起劲了起来。
只是唱这首诗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在夸自己,阿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阿婉一时不察,被石子绊住了的她崴了脚。
听见阿婉的惨叫,崔陵没有任何迟疑地奔向了阿婉。他稍稍欠身,打算将阿婉背起。
这时天色灰蒙,好似要下起雨来。
阿婉思及刚刚崔陵的画,提醒道:“阿兄若背着阿婉,阿兄的画怎么办?”
崔陵仿佛没有听到,背起她后就径直下山了,不光是画,连落在那的笔墨纸砚都不管了。
阿婉心想,阿兄果然是关心她的。她心中一暖,将脸贴在崔陵的背上。
崔陵的步伐有些不稳起来。
许多年后,阿婉还是觉得这个瞬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这一瞬,永远都无法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