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年,洛州伊阙。
一个约莫金钗之年的女郎哼着小曲,随着微风徜徉在山间。
女郎穿着藕粉色襦裙,扎着飞天髻的样子甚是可爱。如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因着走动的缘故微沁出点点汗珠。一双桃花眼隐隐有媚色,可眉眼间却是一派娇憨之态。
许是由得年轻的缘故,不消一会,她就到了山脚下的一间较之别处更为典雅的木屋里。
她甜甜糯糯地喊道:“阿兄,阿婉回来了。”
阿婉知道阿兄仍在温书,不喜旁人打扰。说完这句后,她便在一旁坐了下来。也学着阿兄一般,静静地读起书来。
可《女诫》实在是太无聊了,这种她五岁时就能倒背如流的书,每日还要重新看,着实令人厌烦,于是便开始神游起来。
不是她偏爱阿兄,只是阿兄不喜繁复之物,屋内全是淡雅素净的东西,她的视线除了阿兄之外,倒真是没有办法放在别的地方。
阿兄可以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郎君了。虽好着宽衣大袖,却从不显繁复与凝重。那仿佛由墨汁晕染开来的眸子深不见底,让阿婉有时不敢同他对视。他身上又总会散着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息,也让阿婉觉得,同阿兄说话都有着亵渎他的意味在。
自阿婉记事起,就同阿兄安居在这伊阙山侧。
幼时她总会缠着阿兄要阿耶和阿娘。可阿兄却说,他不是她的亲阿兄。她是他动了恻隐之心捡回来的。因此她虽有一个婉婉的小字,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时间久了,她便接受了自己没有阿耶和阿娘的事实。如今正值乱世,她无父无母,却有阿兄在身侧,生活地也如同一个士族娘子一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过阿兄要是能多对她笑笑就好了。
若说平日里阿兄让她感到安定,可是仍带着疏离感。带着笑容的阿兄就让她感到如沐春风了,可她见过的阿兄的笑却屈指可数。
每次看见,似乎都是阿兄在看坤舆图上建康城的时候。
听说建康城繁华秀美,佛寺林立,城中的郎君女郎,个个都是姿容过人,阿婉也非常想去看看。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建康城是南边陈国的都城,岂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与其幻想那虚无缥缈的建康城的美景,还不如欣赏近在眼前的阿兄呢。
阿兄除了不苟言笑和惜字如金以外,对她算是极好的。
唔,阿婉自然是这么认为的。
阿婉也是有理由这么认为的。
似是感到阿婉在看他,崔陵微微皱了皱眉。
阿婉赶紧将眼神收回,凝眸于纸上。
崔陵将自己手中的书合起,又抽走在阿婉手间的书。
阿婉明白阿兄这是要考她,一时之间有些心虚起来。
“昨日考了你前四段,今日你便从第五段背起吧。”
这她当然记得,阿婉刚刚还有些紧张的神色和缓起来,从容地答道:“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看着阿兄还算和缓的神色,阿婉便问出了她看这段时一直不懂的问题:“阿兄,为何夫可以再娶,而妇却不能再嫁呢?为何七去之条只适用于女子呢?难道男子窃盗、口舌是非多、有恶疾就不会影响到女子吗?”
虽然她自五岁开始就背《女诫》了,但是幼时只知道认真背记,到如今才细细思索起其中的深意来。
崔陵一贯淡然的表情有些裂痕,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果然阿婉不是汉人,难以被教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呢,阿婉其实说的挺在理。
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如何答复阿婉。
看着阿婉急于得到他的表扬亮闪闪的眸子,他有些无措,便瞥头去不看她:“这条算你过了。”
阿婉听见这话,心里装满了欢喜。每回只要阿兄这样说,其实就代表了他赞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