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健忘的,陈家的事在楠都乃至全国曾掀起骇浪, 但也不过三个月, 就很少人提起了, 仿佛那个曾受了不白之冤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能记得这件事的, 只剩曾亲历的人。
而他们, 却都默契的假装忘记。
没人敢在丁幼禾面前提那个下落无踪的少年,除非想要跟她彻底翻脸。
曾一度销声匿迹的丁家小狮子的重现江湖, 而且比起曾经更变本加厉,逼急了连生意都不做,也要拿扫把把人从刺青店里撵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肖潇从旧时光里走出来, 摇身一变成了美妆博主, 可丁幼禾却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阿禾, 你见过骨折的人吗骨头长好之后还是得多用, 不然肌肉萎缩,骨头好了也没办法正常走路。”肖潇一边对镜化妆,一边说,“你不让人提他,他就成了你那根折了的骨头,往后碰都碰不得。”
丁幼禾把抹布担在刺青床边,没好气地说“问题是我断了的不止一根骨头。”
肖潇手里的眉笔一顿,“嗯”
丁幼禾没再接着说, 撩起帘子出去了。
她被坏的不是一根骨头, 而是一颗心。骨头断了能接上, 心坏了,除非掏出去换一颗,不然,只能慢慢腐烂,直到变成一个空洞。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左胸口终于空成了一个洞,穿堂风过,都能听见旷野上的呼啸。
坐在镜头前的丁幼禾觉得,自己就像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走出来的旅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搞不清谁是真实存在,谁又是痴心妄想。
换作四年前,认识元染之前,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当成行业精英接受表彰专访,更没想到,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当主持人问起“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他的名字竟还会在嘴边。
“感谢所有客人吧,谢谢各位的信任。”丁幼禾语气平淡。
主持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早就对这个以美艳和暴脾气同时出名于刺青界的女人有所耳闻,怎么可能放过可能引爆的话题于是笑着追问“那么当年曾被你收留过的”
话才说了一半,穿着黑色连身裙的年轻女人就已面有愠色,一双丹凤眼半遮了眸光,“跟他无关。”
人家甚至还没说清楚是谁,已经急着否认。
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主持人的耳机里传来现场导演的指示,让她追问。“但我有听说,您获奖的那副刺青作品就是给那个人纹的,请问有什么寓意吗”
听她还在追问,丁幼禾原本已经按捺不住要起身走人,忽然一愣,缓缓地坐回了沙发里,抬起眼睫,直视摄像机镜头,末了语气平淡地说“有,鲸沉深海,我从来都没有看清。”
画面被定格在显示器上。
年轻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即使只着淡妆也有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美艳,唯一的缺憾是那双眼,眼里没有光,只有自我保护和冷淡。
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骨节修长,清瘦有力。
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然后终于停住。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叩响,外面一个恭敬的声音,“染爷,协会那边联系上了,丁小姐说这单子她接。”
“嗯。”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
长指轻落,定格的电视画面又动起来,上面冷艳的女刺青师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也,不想再见。”
薄唇轻勾。
长指离开遥控器,缓缓地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将领带松开,“幼幼,见,还是得见的。”
过完年,丁幼禾就满二十五岁了。
作为一个容貌远超平均线的成熟女性,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就连肖潇都感慨“你从客户里随便找一个,也好过那人一万倍,何必非要我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只有丁幼禾自己知道为什么。
她不想跟令一个在她的刺青店、让她纹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那会让她忍不住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随着染料刺进肌肤的不止是图腾,更是她和那个人初开的爱和欲。
事实证明,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很透彻的
当那个人,带着她亲手纹上的刺青出现在她面前,只消一个微凉的吻,就足以叫她沦陷。
衣物软软地挂在红木花雕扶手上,从温水里脱离出来的身体,微凉的肌肤下透着火热,长指犹如还保留着当初的记忆,每一次触碰都像上了雷达的导弹,直中准心。
丁幼禾微微抬起腰,勾起了脚趾。
低吟溢出嘴角,与不远处浴缸上的水龙头的滴水声融于一体。
“元染”染了欲望的声音支离破碎。
环着她肩的男人俯首,把脸埋在她脸侧,在最后的巅峰哑声唤她,“幼幼,你想不想我想不想要我”
丁幼禾的手指掐在他脊上的肌肉里,断断续续地呓出声音,“想”
像被这一个字揭开了封印,已远去多时的记忆顷刻回到两人之间。
他俯下身,想吻她。
没想到,她头一偏,避过了。
“动一动,”丁幼禾伸手,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呼不过气了。”
长眼微眯,元染没有动。
从前每次结束,他总要赖在她那儿许久,她也从不曾撵他抽身,这是两人的默契,也是情和欲的区别。
见他不动,丁幼禾曲起膝,向侧边一滚,顺手抄起一边的浴巾将自己一裹,垂着眼睫,看都没看身后刚刚还与自己亲密接触的男人,径直走向屏风后。
穿衣的窸窣声传出,不一会儿,丁幼禾已经穿戴整齐重新走了出来,除了眼角眉梢的那点红晕,不见半点刚刚经历的影子。
元染裹着毛巾,赤着上身仍坐在榻边,一双幽寂的长眸静静看着她。
丁幼禾走过来,翻出钱夹,掏出五张红色纸钞,压在茶几的烟缸下,然后拎起自己的工具箱,嘴角翘起,“技术不错,五百,算高价了。”
说完,人踩着高跟鞋,施施然推门而去。
鞋跟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脆响,声声入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