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 这裹得像个破布馒头的老男人声音又轻又缓, 仿佛少女藏着无限眷恋摩挲情人面颊似的, 看得两个少年牙酸。
他身后缓缓浮现出几个黑衣影子,衣衫在近乎妖冶的火光里闪烁着蛇一般的磷光, 他们围着这个破布馒头,像是信徒围着神明。
“那个。”谈知臣暗地里指了指一个方向,“虎口有痣。”
裴衍青眯着眼睛瞧了瞧, 光线又暗,这人又满手血,他费了半天劲也没能看得清楚,艳羡道:“我都看不清呢, ”又道:“待会若是可行就把他扣住, 小玉答应了那个姑娘给她报仇,至少不要让他受难。”
说话间男人手里抓着铁坯领着这些黑衣人往铜柱下而行,走在队列尾的两个自动脱出来, 持剑与他二人对面而立,冷哼道:“到此为止了!”
见前面人影几近消失不见, 裴衍青有些焦虑道:“快追不上了, 速战速决!”
谈知臣一言不发,单手提剑挽了一朵剑花挺身而上!
山洞虽说不小,却也不大,这两人极为难缠,仗着熟知地形在黑暗里与他们打得难舍难分。裴衍青听得谈知臣一声冷嘶顿时心一揪,喊道:“阿恪!你没事吧”
他喊出来才意识到似乎喊错了名字, 又不好意思再出声改一句,只好闷声又嗡嗡一句:“你受伤了吗”
缠着谈知臣的人似乎笑了声,手上剑法陡然加快,只听得激烈击剑声传来,谈知臣半晌才回道:“无事。”
他暗自擦了擦额角的血,指尖抹过额角擦出一道浓墨重彩的血痕,黑衣人转身掠出一道剑气,谈知臣仿佛背后长眼睛了似的一侧身闪了过去,在浓郁的黑暗里裴衍青也模糊成了一个白点,他正与另一人上下拆招,根本无暇顾及谈知臣在做什么。
谈知臣眼神很平静,他无声无息伸出一只手——这只手半握成爪,指尖还沾着方才的血迹。
黑衣人只见他嚯嚯剑光,并未注意他的手如何,是故这只手已悄然探直他身侧却并未发觉,谈知臣指已如勾正待刺将下去,只听一声炸雷响从身后袭来,霎时间狂风与云浪并举,一扇雪青色衣袍瞬息横剑立于他面前。
黑衣人被湛蓝飞剑一击倒飞出去老远。
任孤鸣神兵天降,神色却不见多好看,谈知臣见惯了他温和笑脸或稍微带点揶揄的神情,头一次见这个人神色冷峻,眼神冷得能掉冰碴子。
任孤鸣惯常温存的眉眼异常庄肃,他横剑一字一句道:“我穹窿山弟子,岂容尔等折辱。”
他手臂上赫然是三条雪青色丝绦,其中一条带尾染了一点黑褐色的血渍,像是一朵风骨桀骜的梅花。
玉空玠跟着薛金唤终于踏入了最里一圈的回环石道,沿着任孤鸣一路捅出来的洞看到了最深处的东西。
三个雪青色弟子袍的少年,血已经干了很久。
迸溅的血花把周遭都染成了浓赫色,少年们低着头,无声无息地靠在墙上,倦眼再也无法睁开,似乎是已经被人整理好了遗容,神态竟然有一点点安详的意味。旁边除了放着两个淤血的碟子外,还放了几种常见的刑具。
连玉空玠都倒抽了一口气:“阿鸣……”他有些不忍地开口:“阿鸣他看到了么”
正对此处半面墙的狰狞剑痕回答了他。
薛金唤四下一扫,见角落里还有一个仅供一人猫腰才能过去的小洞,指道:“是这边——还是那边”
任孤鸣生平未下过重手。
除非情不得已、不可回旋的境地,从不愿折辱旁人,向来点到为止,绝不把私人情绪付诸于剑锋。
可今天他忍不了。他手上剑又轻又优雅,招式却无比狠辣,谈知臣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安慰他一下,却见任孤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尚在反应,任孤鸣突然附耳过来声音很低地道:“不要这样。”
他轻轻地握了握他那只沾着血的手,动作很轻地掸起一块袖口,温存地替他擦了擦额角延伸下来的血痕,随后提起剑像刚才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谈知臣背上冷汗涔涔,他镇定地吐了口气,被任孤鸣握过的那只手冰凉。
裴衍青已经跟着跑出去老远,见谈知臣还站在原地没有动招呼他:“走呀,怎么不走了”又追问:“阿鸣和你说了什么啊怎么不走了”
谈知臣抹了把脸:“来了。”
男人徒手握着那块烧得金红的烙铁却仿佛不知热似的,他温柔又平和的神情在这张饱经风霜的中年铁匠的脸上分外奇怪。
身后的黑衣人越来越少,任孤鸣右手的袍袖犹如血淋,他亦是神色平静——两人像是在无声地博弈,他走一点,任孤鸣就追一点,谈知臣与裴衍青亦杀得满身污血,唯有一张脸还是干净的。</p>
此时他身边只有四个黑衣人呈众星拱月之状,四面紧闭着一模一样几扇门,铁坯金红燃烧,热流把空气扭曲成了一幕滚滚白烟。他脚下踩着一个环形的同心圆花纹与任孤鸣隔空相望,似乎颇欣赏地笑了笑:“你是哪家的弟子,穹窿山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