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堆里的赵翠儿顿时眉头一皱。
却只听刘山又道“我姐就是这辈子都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的。你以后离我姐远一点,小心我爹和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句一句的姐姐,可算是把他俩的关系撇干净了吧
刘山的胸口急速起伏,冲着刘思宝呸了一口,走回到苏雪桐的身边。
还成。
苏雪桐的眼尾上扬。
果然,知道上学是出路的小子,傻不到哪儿去
在场的人一块儿懵了片刻。
刘成也觉得刘山这小子特别上道,赶紧一锤定音“对对对,咱们村子里不能搞过去那些封建迷信。雪桐就是刘山的姐姐,往后啊村子里的人要是谁敢欺负她们姐弟俩,就是在跟我刘成过不去。”
“可是”赵翠儿咬了咬嘴唇,弱弱地说“刘山娘”
苏雪桐的眼眉不动声色地扬了片刻。
心说,这就等不了了吗
不等她有反应,刘成的眼睛一瞪,冲着赵翠儿大吼:“你们这些个女人,听不懂村长说话是吗咱们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你们还以为是封建社会时期啊,法律懂不懂,法律可是规定了男二十二岁才能结婚。刘山才几岁别跟我提刘山的娘,她啊是被蛇咬坏了脑子,她说的话算不得数法律说的才算数。”
这儿在场的人,数刘山的文化最深,小学五年级。
虽说村长也认识几个字儿,可那是跟着扫盲班学的。
法律这个词儿,他倒是会写,可法律都规定了什么,他是真不知道,就知道不能杀人放火,其余的比如那个什么男的二十二岁结婚,还是他儿子写回家的信上说的。
连村长都不大懂的事情,其余的人更是不懂了。
但扫盲班来的时候可说了,人人都不能触犯国家的法律,要不然得枪毙。
枪毙倒是人人都懂,年纪大点的赶上打土豪分田地的,还亲眼见过枪毙地主呢
于是人人都有了新的认知,刘山家的事情少掺和,搞不好就触犯了法律,没准儿会被拉出去枪毙。
要是看热闹有了代价,那这场热闹就不大好看了。
门口围着的村民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刘成一把揪着刘思宝的衣领,回头跟苏雪桐道“那个侄女啊,我先把这畜生关到大队部,明天再来你家找你。”
苏雪桐瞧了这会子好戏,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就这她还没走几步路呢
她斜倪了一眼司铖,招呼刘山,“关门”
刘山看了看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过腿的哑巴,稍作犹豫。
不过这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他姐要是真想和哑巴好,他阻拦也没用。
他一咬牙,走到了大门前,将大门从里面别好。
再走到堂屋,只见他姐和哑巴坐在了四方桌前。
一共四个红薯,他姐给了哑巴三个。
三个人无话。
刘山瞪眼瞧着他俩啃红薯,想要张嘴问一问刘思宝的事情,还想知道她和哑巴进城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话都到了嘴边,他姐啃完了最后一口红薯,吩咐“司铖今晚跟你睡。”
司铖住的仓库她昨天呆了一会儿,仓库没有窗户,四处透风,而这个天越来越冷了。
这下子不用人解释,刘山也知道哑巴就是司铖了。
他动了动嘴皮子,想要反抗的苗头只起了一点,就被他压制下去。
人可能都是这样,服从过一次,再往后就习惯性地选择服从下去。
夜深了,苏雪桐转身就回了西厢。
刘山跟个哑巴没什么好说的,他硬声道“你一会儿吹灯。”
也不管司铖听懂没听懂,他脱了鞋上床。
过了没一会儿,司铖吹灭了蜡烛。
躲在被子里的刘山忍不住想,果然和村子里的人说的一样,这个哑巴可以听到。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好受了不少。
能听到的话,往后他姐跟他交流起来,少费不少劲呢
学校真的是让人脑袋清醒的地方,瞧啊,他这一复学,就彻底清楚该跟谁亲近了。
这世上,他除了这个姐姐,再无其他的亲人。
苏雪桐累的要死,几乎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
再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一早。
司铖起的很早,天还没亮就从刘家出来。
赵翠儿听到隔壁的大门响了一声,赶紧跑到了大门口。
她没有看见男人的正脸,可看那身影,方才从刘山家出来的男人,一定是那个哑巴。
她抿紧了嘴巴,悄悄地退回了门里。
刘思宝被刘成狠狠地揍了一顿,又在大队部里关了三天。
刘成亲自上门,后头还跟着五花大绑的刘思宝。
刘成说“大侄女,我们负荆请罪来了”
可难为死村长了,负荆请罪这个成语,还是他上四年级的女儿教给他的。
这不是得完美解决刘思宝那个兔崽子惹下的麻烦事,刘成关了他三天,自己这三天里也是吃不好睡不香。
闺女心疼他,给他出了个主意,“爹,不如你带我四叔去给雪桐姐姐负荆请罪去吧”
“闺女,你说的那个负荆请罪是啥”
刘小妞其实是个学习不好的姑娘,负荆请罪这成语,她们刚刚学过,意思她懂,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干脆掏出了语文书,翻到了负荆请罪这一页,指着那个插话道“就是这个”
刘成盯着那黑白插画看了半天,咂着嘴道“闺女啊,这个负荆请罪的荆是个啥玩意啊”
荆条是没有。
但刘村不缺竹棍。
现如今,那刘思宝的背后就绑着两根竹棍。
这叫苏雪桐来看,就是息事宁人。
不过,她本也没有希冀刘成能真的大义灭亲,将刘思宝送到派出所去。
毕竟这年月正处于严打期,流氓罪可不算小罪了,枪毙的都有。
村长不作为。
苏雪桐怎么着也得让刘思宝记她一辈子。
她拿腔作势地道“大爷,我不打人,我材料都快写好了,我还得去城里告他。”
刘成急的眼睛都红了,跟在她的后面道“侄女儿,你行行好,就算不看大爷的面子,你看在你刘奶奶的面子上,饶过你四叔一回吧你刘奶奶年纪大了,你四叔要是真进去了,她可怎么活啊”
苏雪桐咬着嘴唇,不出声音。
刘成又说“这样,你要是不想动手的话,大爷替你动手”
说着,他抽出了刘思宝背上的竹棍,丝毫不留情面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杀猪一样的嚎叫声音啊刘思宝的背上顿时渗出了鲜血。
苏雪桐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刘成没敢停手,又连续抽了刘思宝十余下,见他扛不住,像摊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这才住了手。
刘成气喘吁吁地问“侄女儿,这下你消气了没”
苏雪桐还是不出声音。
刘成咬了咬牙道“侄女儿,这样,我让刘思宝拿出两百斤粮食当作赔礼。”
这年月土地的亩产还没有上去,一亩地的收成也就是两百来斤。
苏雪桐稍有松动地说“大爷可是我怕”
她的眼神落在了刘思宝的身上。
刘成上去又踹了他一脚,信誓旦旦地保证“侄女儿,你放心,他要是再敢胡作非为或者找你家麻烦的话,我一定不会轻饶,直接给他扭到派出所,让他挨枪子去吧”
挨枪子
刘思宝浑身一颤,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思宝的事情,闹了好些天,也算解决了。
苏雪桐收到了他家赔的两百斤粮食,一转身就笑开了花
这下好,给司铖的收麦酬劳不用从自家的口粮里扣了。
这年月,比非常时期没好多少,只能先填饱肚子,再谋求发展。
时间过得很快,冬小麦一下了地,村子里的闲人明显多了起来。
东家长西家短的聚在一起,背地里说人。
农村人没有什么消遣方式,整个刘村也就只有村长家有一部灰色的话匣子。
更别说,连见都没见过的电视机了。
其实就连刘村的电,也是年头刚刚通的。
但整个村子里的人习惯了油灯蜡烛,电不常用,怕费钱。
苏雪桐却怕刘山总在蜡烛底下写字伤眼睛,给他下了个硬性规定,写字的时候必须开灯。
刘山这孩子,其实也算凑合。
尤其是学习上是真的用心,哪怕缺了将近半年的课,这回的期中考试,也还得了全班的第三名。
刘山捧着卷子,眼底眉梢上都是喜悦之情,冲着苏雪桐保证道“姐,等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肯定能考第一名。”
苏雪桐并不打击他的积极性,接了卷子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道“成,我相信你。不过,你学校归学习,也别累坏了身子。”
刘山感动不已,吸溜了下鼻子,犹豫了半天,才道“姐,我对不起你。姐,你往后要是想嫁给谁都成,嫁给司铖也成,我都听你的。等我长大之后,姐夫要是敢欺负你,我给你撑腰”
刘山说到“嫁给司铖也成”的时间,司铖刚刚走到刘山家门口,他听见这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愣愣地立在原地。
他想听一听苏雪桐是怎么说的。
这辈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动她。
桐雪上仙活了万年不止,一向不知情爱为何物,这历劫更不知道得历到什么时候。
可哪怕到山崩地裂她还悟不透何为情爱呢,他也愿意陪着她。继续往下悟。
赵翠儿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一共好几个,就站在她家门口的老桂树下吃瓜子。
这是自家种的葵花,前两月熟了之后将瓜子晒干,吃的时间放在灶台上烤熟,香喷喷的特别解馋。
要是以往,赵翠儿肯定会邀请苏雪桐一道。
可如今这苏雪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赵翠儿见天盘算着保国哥哥什么时候放假回家,不知不觉对那苏雪桐就有所疏远。
赵翠儿眼尖,瞧见了哑巴的身影,嬉笑了一声,朝他那边指了指,同小姐妹们说“雪桐姐可有福气了,刘山家的冬小麦也是哑巴一个人种的。哪像咱们啊,累死累活干了好些天,还得挨家里人的骂”
“就是,我种了三天,我妈还嫌弃我种的慢了。”小姐妹之一附和道。
像她们这年岁的姑娘,要不是嫁到婆家给婆家干活,要不就是娘家的棒劳力。
也有掉进空子里的姑娘,上有老大顶着,底下还有小兄弟,里里外外除了烧火,完全不用干重活。
但显然,在这儿的这几位都不是。
小姐妹几个越凑越近,说的都是苏雪桐和哑巴的闲话。
这正是赵翠儿心里所想的。
她撇了嘴,嫌弃地说“受人恩惠,哪有不还人恩德的。刘山娘死前,可是求她一定得给刘山当媳妇。她也就是糊弄刘山的年纪小,才几日啊,这就找好了下家。”
司铖的耳力敏锐,没有等来苏雪桐的话,倒是听见了不远处的背地话。
他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迈着步子,打刘山家前过去了。
赵翠儿见他走远,“呸”了一声,又压低了声儿道“装模作样我都看见好几回了,天还没亮,那哑巴从刘山家出来”
“啧啧,她也不怕大肚子嘛”
兴许是大肚子三个字戳中了这些未婚姑娘的神经,几个人笑闹了起来。正值青春年少,娇花一般的年纪,看起来倒是一幅格外养眼的风景。
可也并不是每朵花都会香。
昨儿司铖消失了整整一天,苏雪桐找了他三回,也没有找到人。
天要放黑的时间,他倒是自己出现了,敲开了刘山家的大门,将手里油乎乎的报纸递了过来。
那报纸里明显还裹着什么东西,苏雪桐打开了一瞧,竟是一块儿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哪儿来的”苏雪桐真不想承认,说话的时间她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刘山还没回家,司铖道“进了趟城。”
苏雪桐拿着肉很是犯愁,她如今的做饭水平做点素的还成,可这荤的她从来了这儿,压根就没做过。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想怎么做才不会辱没了这块儿肉。
那厢的司铖已经进了厨房,挽起了袖子说“做个红烧肉吧有白糖吗”
“有”
苏雪桐给司铖打下手,切姜洗葱,忙的不亦乐乎。
司铖将肉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四方丁,待锅一热,肉下锅时滋啦一声,顿时冒出了焦香气。
苏雪桐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她怕司铖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刘山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子勾人心弦的香味儿。
他站在院子里问“姐,咱今晚吃什么好吃的”
“红烧肉”
刘山得有好几个月没闻着肉味儿了,一听这话,高兴的大叫了起来,“有肉吃啊太好了”
赵家和刘山家只有一墙之隔,赵翠儿听的真真切切,还有时不时从那边院子里飘过来的肉味,她闷哼了一声,忍不住想,要是她嫁给了保国哥哥,往后啊顿顿都吃肉。
玛瑙色的红烧肉一上桌,刘山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他以为吃肉也顶多不过是两三块儿,没曾想,居然真的有这么大一盆啊。
刘山举起了筷子,招呼道“姐,司铖哥,吃啊”
他一筷子下去,夹了块最大的,喷香的红烧肉一入口,他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没想到,司铖哥的手艺这么好”
刘山吃起来刹不住车,一个人得吃掉了小半盆肉。
半夜就闹起了肚子。
一夜起了十几回,苏雪桐怕他拉出了毛病。
天才亮,她就敲开了村东头程毅家的大门。
这程毅是知青落户在了他们村。
听说他是出自中医世家,反正自打他来,村子里谁有病都没再去过卫生所。
到程毅家赖好讨上几样草药,就治了毛病。
而且随便给点粮食或者瓜果,就当作药钱了。
苏雪桐花了五毛钱,从程毅那儿买了一副止泻药。
哪知,半天之后,她有孕要打胎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落。
流言这个东西,就跟水瓢一样,按了这头,那头又起。
苏雪桐整治了那刘思宝一回,村子里说她水性杨花的人少了,可盼着她大肚子的人却多了起来。
这也是让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