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宝起初还以为那哑巴就是绑住他一会儿, 就会叫来村子里的人, 给苏雪桐做主。
他才不怕这个,就一口咬死了他是跟苏雪桐闹着玩的。
哪儿知道,哑巴黑心啊
刘思宝被绑在竹林里整整一天一夜, 又冷又饿,喊的嗓子都哑了, 也没人搭理。
说起这事儿, 只能怪那哑巴住的地方太偏,这周围都是荒地,就只有他一人住在仓库里。
刘思宝一路尾随苏雪桐, 见色起意的时候, 分明还觉得这是块风水宝地来着。
而现在,他只穿了一个大裤衩,整个人成大字状被绑在竹林里最粗壮的竹子上, 眼泪才将流下来,就被冷风给吹干了。
坏就坏在, 原先他还三天两头就会不见踪影,家里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没人会因为他一晚不回家兴师动众地找他。
今儿的气温明显比昨儿又降了许多,这林子又阴森潮湿。
刘思宝早就被冻透了, 可一阵冷风刮来, 他好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林子外忽然传来了谁家小孩的声音, “你们刚才听见动静了吗”
“什么呀”
“我好像听见竹林里头有人说话”
“没有吧”
“有。”
“肯定是风”
刘思宝可顾不上要脸面了, 他赶紧大喊大叫“来人呀快来人呀”
苍天啊他总算要得救了。
等他一出去, 一定要想法子弄死了那个臭哑巴
片刻后,一个孩子大着胆子,进了竹林,只见竹子旁有一个白花花的那孩子“啊”的尖叫了一声,慌忙调头跑了出去。
“快走啊,竹子成精了”
刘思宝又气又急,嚎“别走,快点给我解开,我给你们买糖吃”
林子外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刘思宝绝望不已,冲着竹林上的阴暗天空,大喊“哑巴老子跟你没完”
这寒县是真穷啊
一共就四条大街,中间的两条街还算好,紧挨着郊区那两条街的房子,看起来还没她们村子好。
街面上做小生意的人也不多,大家有什么需求就还是直奔百货商场。
街口有一家烤吊炉烧饼的,苏雪桐给了司铖五毛钱,让他买烧饼去了。
昨天司铖将那刘思宝绑在竹林之后,她俩人就进了城。
原本是打着做点小生意的心思,可苏雪桐看过了,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司铖捧着两个热烧饼回来,递了一个给她。
烧饼烫手,苏雪桐来回倒腾了两下,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口,真香啊
要是再能夹个豆腐串啥的,那就更好吃了。
苏雪桐想了一下,豆腐串该怎么做
好像是得下油锅炸吧
她偏了头,跟司铖道“哎,你说我在卖烧饼的旁边支个摊炸豆腐怎么样”
司铖的眉头蹙了一下。
不等他说话,苏雪桐就知道了,肯定不可行。
这年月,大都在赤贫线上挣扎,买个烧饼都是奢侈,会有几个人舍得花钱去买炸豆腐。
她嗒了下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一个热烧饼裹了腹,两人这就该回了。
临走前,苏雪桐跟刘山说了,她就走一晚。
刘山已经复了学,虽然没像前几日那般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可那双漆黑的眼眸还是晃动了一下。
刘山应该是想起了他俩签订的协议,嘴皮子抖了几下,也没说不好。
苏雪桐可不是那种没有合约精神的人,最后一口烧饼塞进了口中,她迎着逐渐凛冽起来的北风,“回吧”
寒县至刘村一共六十里路,这一路上并不知能不能碰上过路的车。
现在若不走,一准儿要走到半夜了。
司铖并不吭声,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如惯性一般抬脚,跟上。
他自昨天吐出了两个字之后,又不怎么说话了。
苏雪桐没有听见应和的声音,倒是听见了脚步声。
他的身量很高,看起来清瘦,可昨儿在竹林里她就感受到了,这人的手臂很有力。
她故意慢了一步,偏头等他。
司铖走到与她平齐,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走啊
苏雪桐没动,只睁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说起来好笑,和她都好几世的纠葛了,可她这样瞧着自己,他还是不由耳尖发烫。
中医里说,耳通肾。
司铖不由回忆起那些个不同的夜来,心头一颤。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于是红着耳尖说“走吧”
苏雪桐终于等来了他开口,心里头依旧好奇他明明会说话,为何要装哑巴。
不过,人谁还没点秘密。
就好比她,是苏雪桐,也不是她。
两个人并行了一路,出了城,城外的土路狭窄,走着,走着,就又成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这两天,苏雪桐走了大概有半辈子的路。
昨儿在小旅馆她就发现了,脚后跟磨出了一个血泡,她自己拿大头针挑破之后,又用细棉布包了两层,可今日走起路来,还是疼的难受。
想起那日她崴了下脚,他便让自己坐在了麦堆上,今日可没有平板车。
苏雪桐尽量正常地走路,却还是让他瞧出端倪来了。
出城不过十里,司铖半蹲在了她的跟前儿,“上来。”
他的声儿不高,可里头透着不容她反抗的味道。
苏雪桐只迟疑了片刻,那司铖又说“你走的慢,耽误事”
这回的话倒不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
苏雪桐瞥了眼即将落没的夕阳,再没有犹豫,轻轻地跳上了他的脊背。
脊背上都是骨头,陡一撞上来两团子软肉,让司铖忍不住心神乱晃。
他两只胳膊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腿,将她整个人往上冲了一下。
只觉那两团子肉从他的背上,一路拖行似的,挪到了肩膀边。
司铖的内心如火烧火燎般的煎熬。
苏雪桐原想着让他背一会儿,就下来自个儿走。
哪儿知道,那人像是上了发条,自背了她在背上,一路疾行,速度快的,叫人心惊。
苏雪桐只得搂紧了他的脖颈,唯恐一步小心,自己被颠下去。
回到刘村时,可能也就点钟。
村里的灯灭了一大半,但凡是还亮着灯的,多半是家里有学生写字。
司铖先送了苏雪桐回刘家,刘家也还亮着灯。
刘家门外,苏雪桐才将从司铖的背上跳下来,就听刘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的人道“村长,这下你信了吧,他俩有奸情。就因为我撞破了他俩的奸情,那个哑巴才将我绑在了竹林里,差点冻死我”
紧跟着几束手电的亮光照在了苏雪桐和司铖的脸上。
村长刘成今年刚好五十岁,要按照辈分那刘山得叫他一声大爷
刘山母亲咽气的时候,他可是守在跟前儿。
那女人被竹叶青咬了两口,要不是惦记着家里的儿子,不可能从山上撑到下来。
这个苏雪桐名义上是刘家的养女,硬是被那濒死的女人给弄成了刘家的儿媳。
只是刘成下意识回头看了刘山一眼。
才半桩子高的少年隐在黑暗里的脸,让人辩不出他的情绪。
今儿刘思宝被人从竹林里放了出来,先是拎着砍刀去找了那哑巴。
哑巴不在,他又拎着砍刀进了刘家,不依不饶。
现如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苏雪桐和那哑巴私奔了。
只有刘山一口咬定了他姐今晚就会回来。
要不是也不会唱这么一出。
刘成清了下嗓子,冲着苏雪桐道“大侄女,进城了”
“嗯”苏雪桐淡淡地回应,一点儿都没有被人捉奸的尴尬和不自主。
刘成瞥了眼一旁的刘思宝,又问“你进城干吗了怎么还和哑巴一块儿”
苏雪桐抬脚进门,从容地打堵在门口的几个大老爷们的身边过去。
“大爷,我先喝杯水,然后跟你慢慢说。”
刘思宝道“有什么好说的,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就得沉塘”
刘成不快地说“翻什么旧社会老黄历呢新时代,女人能顶半边天。再说了,刘山和他姐的婚事做不得数,刘山才几岁,法律都不允许”
听说最近乡里的领导会进村指导工作,像刘山家这样的情形,万万不能被上面的人知道。
这叫愚昧
苏雪桐径直进屋,从茶瓶里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跟在她后面的司铖。
转身又问刘山“有吃的吗”
“有,我蒸了红薯,你要几个,我给你拿。”先前那刘山也就是嘴犟,和村里的人说她一定会回来,实际上见她真的回来,心里高高悬着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她说让自己上学,他就真的复学了。
她说只走一天,今晚也回来了。
她没有骗他。
刘山不是傻子,心里有数。
“都拿上来吧司铖也没吃”苏雪桐又吩咐道。
司铖是谁
刘山愣了片刻,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一转身去了厨房。
门口还干等着好几个人呢。
除了刘成这个村长以外,其余的都是刘思宝找来的亲近本家。
要不是碍于刘成在场,估计这会儿就已经动上手了。
苏雪桐也没让他们等太久,她喝了半杯水之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大爷,我去了法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人面面相觑。
唯有刘思宝的心里咯噔一跳。
刘成道“你去法院干吗”
苏雪桐偏了偏头,“大爷,我准备告刘思宝昨儿他在竹林里差点儿害了我,幸亏司铖出现的及时。那刘思宝还威胁我和司铖,说村长是他本家,村子里的人一多半都姓刘,说我翻不出花。我一时咽不下这口气,就想去法院告他。喏,司铖就是人证”
刘成一听这话,额角狂跳。
他猛一回头,吓了本来就愣怔住的刘思宝一跳。
“村,村长,你别听她胡说明明是她”
那刘思宝是个什么人,刘成还能不知道
可现在不是追究刘思宝的时间,刘成满脑子惦记的都是乡里的领导下来指导工作。
这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了,可不止愚昧那么简单。
刘成扯了下嘴角,好声好气地说“雪桐啊,法院的人怎么说啊”
“让我回家写材料。”苏雪桐挑着眼眉道。
刘成的心跳总是平缓了不少,这个还没写材料啊,就是还有得救
他转身就给了刘思宝一个耳光,喝骂道“混蛋玩意儿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自己家的侄女儿你都想着祸害来来,棍给我,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也省得你给我们刘村丢人现眼了。”
要苏雪桐真单纯的话,还真以为刘成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
她勾看唇角,看戏。
反正去什么法院之类的话,本来就是胡说八道。
那刘山虽然去了厨房,可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再一回忆前些日子那个刘思宝是怎么鼓捣自己的,他终于明白过来,心里愤恨不已,左右一瞧,他操起了厨房门口的大竹棍,递给刘成。
“大爷,他就是欺负我姐和我,没爹没娘没人管。今儿你要是不为我家做主,明儿我也上法院。”
竹棍在手,这是把刘成架在了火上烤。
他挥也不是,不挥也不是,犹豫再三,一棍子打了下去。
刘思宝嗷了一声,他还以为刘成就是做做样子。
谁知道竹子炒肉,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疼。
他转头就往外头跑。
刘成在后面叫,“你们几个,给我拦住他”
刘山家这儿鸡飞狗跳闹了好久,村子里原先睡下的人,起了好几家,全都围在大门口,来看热闹。
刘思宝一边躲一边嚎“是她和那个哑巴跟我真的没有关系她和哑巴串通好的,她是有夫之妇,她不守妇道”
赵翠儿也隐在人堆里,一时没有控制好表情,唇角往上勾了一下。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刘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有能耐的年轻小伙子没有几个。
村长家的大儿子刘保国算是最拔尖的。
大前年恢复高考,刘保国就参加了考试,第一年没有考上,可是去年考上了省里的学校。
刘保国和苏雪桐同岁,没走前,可没少帮她干过活。
刘山的娘没死前,旁的人还总打趣,说苏雪桐是要嫁给大学生的。
这下好,眼看大城市就要放寒假了,那苏雪桐不止成了她弟弟的媳妇,还成了偷汉子的女人。
就算那刘保国非要娶她回家,村长和村长媳妇也一定不愿意。
赵翠儿的心里痛快极了,像是有只小鸟在轻快地歌唱。
她想,闹吧,闹得越难看越好。
苏雪桐并不辩解,斜眼看了刘山一眼。
都说了,刘山不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今儿这事情,她一张嘴说一百句都没有他说一句有用。
想想她也有能用的上自己的地方。
刘山不禁挺直了腰板,脚步一动,冲到了刘思宝跟前,指着他肿成了猪头一样的脸,大声道“你个臭不要脸的,我跟你说你可别想打我姐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