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拉了一宿的肚子, 吃了程毅给的止泻药,中午睡了一会儿, 下午就生龙活虎了。
到底是将满十三岁的少年,玩心还重。
趁着不去上学的功夫, 拖着困倦的双腿,出门去找小伙伴。
村子里总是不乏那些自以为幽默的人, 其实就是嘴贱。
大老远看见刘山笑嘻嘻就说“山子,听说你要当舅舅了”
刘山啐了一口, 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你妈还要给你生弟弟了呢”
那大人叫刘保家,住在村子南头, 平日里和刘山家没什么交集, 可刘山知道他今年都三十好几了, 他妈就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
旁的人一听见刘山的话,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保家的脸色一僵, 想要和刘山一般见识吧,又唯恐别人说他臭不要脸跟个孩子过不去了。
他僵着脸嚷嚷道“不信,你去问你姐今儿好多人都看见她去程毅家讨药了。”
刘山听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更是心头火气。
他一跳三尺高,比刚刚骂的更难听了,“我去你妈的你家就没人生病你, 你媳妇你孩子你哥你妹你大爷, 生病去程大夫家讨药, 都是你娘大肚子了”
刘保家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也骂了一句,抬手还要打人。
刘山休学那半年,好的没学着,倒是和村子里的泼妇学会了骂街。
不用刘保家动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嚎了起来“救命啊,打人啦,他一个臭不要脸的大人,欺负孩子了不就是看我家没大人嘛欺负我和我姐没人撑腰村长啊,快来啊,要出人命啦”
这厢才将闹上,那厢就有腿脚快的孩子们去给村长通风报信。
刘成一听是刘山家的事儿,头皮直炸。
村子里的人也是不长眼睛,就刘思宝那事儿还看不出来嘛,别看刘山家没什么人了,可剩下的那两个没一个是好惹的。
村长媳妇上午出去串门,已经听了一回刘山家的闲话,嘀嘀咕咕在村长的耳边耳语。
刘成呸了一声,道“傻娘们,要真是肚子大了讨药,还会叫人撞见嘛”
村长媳妇语结“那万,一不小心呢”
“呸你当是你这种头发长见识短,不长心眼子的货”
刘成的心气儿不顺,骂了自家老娘们一句,蹬上解放鞋,出了门。
往晒谷场去的时间,还专程路过程毅家。
到的时间,程毅家敞着大门,程毅领着他家的小子正翻捡着大簸箕里的草药。
刘成也没有直说是打听事儿,拐弯抹角地道“程大夫,今儿生意怎么样啊”
程毅抬了头,“哦,村长啊进屋坐不”
“不了,不了”刘成摆手,咂咂嘴又说“今儿刘山的姐姐来讨药了”
“噢,说是昨天家里改善生活,刘山吃多了肉,拉肚子,我给开了副止泻药,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去卫生所。”
和刘成想的差不多,他又和程毅瞎聊了几句,阴沉着脸往晒谷场去。
可是刘成到晒谷场的时间,吵闹的阵地已经转移。
原是刘保家看惹不起刘山,没敢真打,骂骂咧咧两句,自个儿气闷地抬脚回家。
但刘山不依不饶啊,从地上爬起来的时间,手里还抓了两把泥,跟在那人的屁股后面一边哭一边骂。
刘保家都气笑了,打又打不得,骂的话就那种泼妇骂街翻来覆去没有新词儿的骂法,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委实不会,现在倒是暗暗自责起自己嘴贱来了。
刘山一直跟到人家家门口,一屁股坐在那里,又开始了哭天抢地。
明明是将人家一屋子的人都骂了个遍,他这儿却哭得叫谁看了都觉着是他受了委屈。
刘成急急忙忙赶到,看见的就是这场景。
他牙根儿都是疼的,就知道刘山不会轻易罢休,是以一上来他也不劝,而是一脚踹开了那人的门。
“刘保家,你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长脸了,不农忙就开始欺负孩子了,老刘家的脸都让你和刘思宝给丢尽了。昨儿刘山家改善生活,刘山吃坏了肚子,他姐姐去给他买药啧啧,这话到你们这些畜生的嘴里怎么变了味儿呢”
按辈分来说,刘保家比刘成晚了一辈儿,刘成又是村长。
再说了,这事儿还真是他自己嘴贱惹出来的。
刘保家苦着脸任由刘成臭骂了一通,尴尬地解释“村长,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你废话,你开的这个玩笑不合适知道嘛”
“知道了,知道了”刘保家认了怂,努了努嘴,意思是村长你快想想招儿吧
刘成气闷地又蹬他一眼,这才走到刘山的面前。
“成了,大爷帮你出气了,快别嚎了再嚎,整个村子都知道你家改善生活了都到你家吃饭去”
这话哄七八岁的孩子没准儿有用,谁还能真去他家吃饭不成
不过刘山心眼儿多,昨儿的五花肉是司铖买来的,但没人知晓啊。
这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不大好过,万一村子里有人动了歪心呢
那个司铖也不是总住他家。
思及此,刘山肯从地上起来了,就是眼泪一时还刹不住车。
刘成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刘山抹了把眼泪,心想着抓手里的泥还没用上呢
他一回头,那刘保家还站在门口。
刘山两只手一起,将手里的泥甩飞了出去。
刘保家躲的快,却还是中了招儿,要不是他拿手挡了一下,那泥得砸一脸。
他骂道“刘山,你是不是想死啊”
“我就是想死怎么着那你来杀我啊”刘山又跳了脚。
这都立冬好些天了,刘成的脑门上全都是汗,他一手将刘山推走,另一手指着刘保家道“你给我呆着别动”
刘保家又不会真的动手,要动手早就动了啊
就是这事,他想来想去,除了觉得憋屈,就是觉得自己嘴贱。
他反手想要抽自己一耳光,倒是忘记了自己手上全部都是泥。
刘成亲自送了刘山回家。
下午,苏雪桐去了一趟地头儿,给冬小麦除草。
又在自家的院子里锄了一小块儿地,她准备做一块试验田。
这年月,一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没菜可吃,她想搭个大棚,种点耐寒好生长的蔬菜。
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打牙祭,另一方面还是想要挣点钱。
毕竟物以稀为贵。
刘成站在院子外头吆喝了一声,“雪桐,我把刘山送回来了。”
苏雪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起了身子,故意问“大爷,刘山怎么了”
刘成搓了搓手,原本还想教育苏雪桐几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可听她话音,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糟践人的话,刘成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道“哦,你问刘山吧”
说罢,掉头就走了。
苏雪桐哪儿会真不知道。
村子里那几个腿脚快的小孩可不止给村长家报了信,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她,还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了刘山是怎么一语致胜的。
刘山又没吃亏,苏雪桐就没有着急出面。
她原本还想着等锄完了这块儿地,再出去瞧瞧的。
刘成走后,刘山就进了院子,自己从桶里倒了点水,先洗干净了手,再换一盆清水,紧跟着把脸洗干净。
苏雪桐见他做事极有条理,心里有谱,却还是问了句“吃亏了吗”
刘山哼唧了一声,不大好意思亲口述说他的“战绩”,但怕他姐操心,还是如实道“没有。”
“嚎累了吗”苏雪桐憋了笑,又问。
刘山挠了挠头,“还成。”
“那晚上你多吃碗饭,找补找补”苏雪桐弯着眉眼打趣,“哦对了,还有点肉,你还吃吗”
“吃”刘山嗒了嗒嘴,不知是回忆肉味,还是回忆肚子疼,他纠结了片刻说“我少吃点就成了”
经刘山这么大闹一场,村里的人总算知晓了那姐弟俩不是省油的灯。
再有闲话,就真的是背地里说,再不敢摆到明面上了。
苏雪桐以为,有这个效果就成。
她才没那个闲心,跟嘴碎的人一般见识。
她将家里的蛇皮袋子剪开缝到一起,又削了好多根竹条,在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大棚。
司铖从城里回来,给她带回好几样蔬菜的种子。
她划区域种植,种了点菠菜、小青菜,还种了蒜苗和韭菜,以及稍微耐寒的油菜。
像这些都是她那个年代一年四季都能在超市里见着的菜,可现在这个时节,都是稀罕物。
要知道一旦到了三九天,冰封万里,这里家家户户一日三餐,吃的可都是地窖里储存的白菜和萝卜。
种子下了地,苏雪桐恨不能一天看三回。
这天天将黑,苏雪桐发现她种下的油菜嫩芽破了土,刘山上学还没回家,司铖又进了城还没回转。
他最近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三两天都得进城一趟。而且每回从城里回来,总是会捎带上一些好吃的东西。
这是天大的喜悦,硬生生找不到人分享。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儿,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再一回头,闪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苏雪桐欢天喜地的朝那身影猛扑了过去,“司铖,我种的油菜出苗了”
她攥紧了那人的胳膊,娇俏地笑。
可眼睛一落到那人的脸上,她的笑敛住了。
那人并不是司铖。
“雪桐,我放寒假了”
苏雪桐勾了下嘴角,仔细回忆,这才想起来眼前的男人是村长刘成的大儿子。
刘保国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迫不及待地来看她。
哪儿知道她对着自己露出了陌生又疏离的神情。
刘保国的心里受不了,可想起这半年传来的她的消息,他眼眶微润,“雪桐,你受苦了再熬两年,等”
“保国,你吃了吗”
苏雪桐眨巴眨巴眼睛。
这儿的条件确实艰苦,饿了得自己做,没有外卖可以叫,闲了除了绣花,更没有其他事情。
但苦不苦的,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苏雪桐及时出言打断了他。
刘保国的信誓旦旦愣是咽回了肚子里。
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上一辈子,他为了和苏雪桐在一起,硬是放弃了考大学。
可刘山的爹娘过世,苏雪桐一下子成了刘山名义上的媳妇儿,他和她的事情闹得整个村子都是风言风语。
刘保国的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娶了赵翠儿。
可他心里惦记的人仍旧是苏雪桐,和那赵翠儿怎么可能过的好。
再后来,刘山长大了,考上了名牌大学,和一个叫陈默尔的姑娘自由恋爱。
那年,苏雪桐二十八岁,她离开了刘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如此蹉跎一生,没曾想,生命还能重来。
刘保国这一次十分积极地想要纠正自己的命运,他发愤图强考上了大学,只等着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好带着苏雪桐远走高飞。
哪儿知道自己才走了半年,村子里就多了一个哑巴。
还是直觉告诉他,所有的变故,都是出在那个哑巴的身上。
刘保国下意识往正屋里探了探眼睛。
正屋还没有点灯,但是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
刘保国低垂了眉眼看向眼前这个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女人,连声音都不自主地温柔了起来。
“雪桐,半年没见,你就不”
那个想字还没有出口,大门又吱呀了一声儿。
刘保国一扭头就瞧见了刘山,还有他身后跟着的男人。
刘山大声道“姐,司铖哥给你带了点心回来。”
咋呼完了,他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刘山的心里顿时来了气。
他和司铖属于“睡”出来的友谊,虽说司铖也不是见天就和他睡在一起,可一星期总有那么两三回。
况且,司铖多好啊,又往家买肉,又买瓜果点心的。
他姐也是,和司铖就成了,还那个什么其他男人。
刘山没看清人脸,闷声闷气地问“这谁啊”
刘保国咧了下嘴,笑“刘山,我才走半年多,你就不认得我啦”
刘山听出了声音,惊喜“保国哥”
刘保国可是乡里唯一的大学生,刘山视他为自己的榜样。
几个人也不能总在院子里说话。
苏雪桐招呼人进屋,开了灯。
灯光昏黄,也就比外间亮堂了一点。
刘山忘记了司铖买的点心,拉着刘保国的手,一个劲儿地问他大学好不好。
刘保国矜持了一下,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大学当然好啊校园快比咱们村的占地还要大了”
“是嘛”刘山想象了一下,更加向往,喃喃地道“我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
刘保国鼓励他“你只要好好学校,肯定能行,将来啊,还会比我考的大学好”
那可不,上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嘛
他抿了抿嘴,去看一旁的苏雪桐,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
司铖买回来的桃酥,苏雪桐摆在了桌子中央,伸手掰了一块儿,小口小口地嚼。
她不怎么喜欢甜食,平时去星巴克喝咖啡都是美式不加糖,天天吆喝着戒糖戒糖,现在不用吆喝,也基本吃不上。
还别说,这桃酥真的又香又酥,怪好吃的。
她的心思压根儿就没在刘保国那儿,边吃边想,得趁着明日刘山上学去了,把司铖堵到墙角好好地问一问,他进城都干什么去了。
刘保国越看越懊恼,心想着,他怎么就没想着给她捎带点吃的回来呢
和刘山说了快半个小时的话,刘山的问题基本都快问完了,刘保国还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院子的外面传来了他妹的声音,“哥,娘叫你回家吃饭。”
苏雪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准备送人出门。
刘保国这才磨磨蹭蹭地从凳子上挪开了屁股,煞有介事地跟刘山说“我带了些课外书回来,今儿来的匆忙,明儿等你放学,我给你送来几本。想要学好语文,就得多看书。”
“嗯,谢谢保国哥”刘山感激不已,重重地点头。
苏雪桐就送到院子里,跟刘保国说了声“慢走”,一拐弯进了厨房。
锅里还温着今晚的晚饭,那刘保国要再不走,可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