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言语毫无矫饰,满是辛堰夫妻的真情实意,鱼尺素与羊澄观听完也不免怆然动容,道谢几句后,约定日后必然登山拜访。
雪盏桃樽收完了碗碟竹签,见几人神色凝重,干脆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笑闹起来。几人跟着闲聊几句,很快禁不住绵绵困意,纷纷或仰或靠在石头上闭目歇息起来。
待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虽不知林外红日升了多高,但眼前弥漫的青雾,正随着日光逐渐稀薄消逝。
雪盏桃樽揉揉眼睛,正说要去采摘些野果山菌,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鸟鸣兽吼声,那声响由远及近,不多会儿便响彻整个寂静山林。众人立时汗毛倒竖,警醒起来。
鱼羊二人静听一会儿鸟兽声来处,示意众人立刻收拾出发。雪盏桃樽正手忙脚乱收拾行装,不想乌波久那呆立了片刻,蓦地也嗷嗷大喊了一声,惊得两人霎时间魂飞魄散,手一抖,几只碗骨碌碌滚了一地。
看众人神色惊恐,乌波久那忙憨笑道:“不怕,不怕,是寨子里的人,他们找来了。”话音未落,远处也传来相似的嗷嗷声。
阿应竖耳聆听许久,突然惊喜道:“阿爸也来了!”
见乌波久那与阿应欣喜异常,丝毫没有怯意,其余几人才慢慢放下心来。
不久,窸窸窣窣一片声响后,茂密林木中骤然跳出几个身影来,个个身着黑青衣,头戴花脸面具。
见着阿应与乌波久那,为首一人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乌波久那叽里咕噜回了几句,阿应在旁听着,已泪水盈盈啜泣起来。
为首那人走了过来拍拍阿应肩膀,随后又朝向辛堰噼里啪啦问了一番话。
辛堰恭恭敬敬先施一礼,才郑重其事道:“我辛堰,愿追随妻子央久那回去南登寨,今生今世不再分离。”
为首者点点头,又拍拍辛堰肩膀,转身鸣叫一声,带着其余几人三两步一蹿,瞬间在茫茫丛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鱼羊等人仍是一脸惊愕,乌波久那先笑呵呵道:“我们要回家了。”
辛堰也拱手道:“辛堰将携内子同归五溪岭,几位兄弟若是得闲,请来山上做客。”言罢,扶起阿应,转身便要离开。
鱼尺素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道:“辛兄,你当真要随阿应夫人回五溪岭?”
辛堰脚步缓了一缓才停下,他背着身子,徐徐说道:“眼下父母盛怒难消,但与阿应劳燕分飞也非我所愿。辛堰一时无法膝前尽孝,所幸父母身体康健,来日方长。若将来父母大人愿意接纳阿应入门,辛堰愿效仿伯俞泣杖,回报父母恩亲。”
他娓娓道来好似平淡无波,但鱼尺素等人听来,一字一句无不饱含泣血椎心之痛。
说完这番话,辛堰与乌波久那一同扶着阿应,一步一步向林中深处走去,林木掩映间,乌波久那最后回头招了招手,三人身影便完全隐没在婆娑树影间。
鱼羊等人一直长身肃立,目送三人离开,此刻终于长吁一口气。鱼尺素更觉心力交瘁,不由得瞬间浑身脱力跌坐回石头上。
待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瞧,羊澄观正眉眼含笑看着她。鱼尺素立时面上飞红,忙左顾右盼喊起雪盏桃樽来。
羊澄观笑道:“你只顾自己发呆,她二人方才说去摘野果,你竟没听见。”
鱼尺素轻叹一声,悠悠道:“辛堰夫妻伉俪情深,却因世俗偏见而遭人唾弃,不但亲生父母不能相容,还因此得罪知府大人,连累全城百姓。一段美满姻缘演化为无妄之灾,世间万事为何总难尽如人意?”
羊澄观坐回她旁边,道:“世间无对错,万事皆因果。与其为他人烦恼,不如先怜惜自己。”
几句话鱼尺素咀嚼一遍,又轻声重复道:“怜惜,自己。”
再抬头看羊澄观,他已扭头瞧向林中深处,眼神空空荡荡,不知盯着何处。
似是察觉鱼尺素的灼灼目光,他又漠然道:“你我无非是过客而已,无故插进他人因果机缘,才是无妄之灾。如今你我已开罪了知府大人,这位大人传闻中向来睚眦必报,若他有飞黄腾达那一日,你我家中难免都要受牵连。”
鱼尺素闻言立时收敛形容,正襟危坐,冷冷道:“若有那一日,我长庆楼独揽罪责,绝不牵连丰乐楼一分。”
羊澄观轻叹一声:“若万事皆在人为,天下该少多少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