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厂,天和暖了,这窑一烧,姚国华就已经大汗淋漓了,他铲完一堆煤灰,又忙活了一阵,才出了窑洞,寻了个通风口,吹了阵冷风,这才舒坦了些。
"你在这里啊。"
身后响起少女的声音,轻软的,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孙苗手里捧了本书,踩着土台阶,走到他跟前,姚国华瘫坐在地上,觉得自己这形象不太雅观,却见孙苗就着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天谢谢你了啊。"
那天姚国华先背她去了这边的赤脚医生家,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借了个自行车,姚国华带着她去了公社卫生所,进进出出他都背着她,让孙苗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很热心,很仗义。
姚国华倒是有些不自在,摸了摸后脑勺:"你不用放心上,真的,谁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样子,都会着急的。"
孙苗手上的纱布也早已经揭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干活,大伯大娘们都挺照顾她。
因为这个事,何丽又挨了□□,是仇金喜亲自批评的,何丽都快要气死了,苏桃她比不过,这会儿连孙苗都踩着她的头网上爬了。
这个花溪大队,和她命里相冲。
孙苗把怀里的书递过去:"手受伤的时候天天在宿舍里待着,我也没好好谢谢你,我没什么能送人的东西,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姚国华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一时没敢接那本书。
书本象征着文明,他离文明很久了,毕业了之后再没碰过书,家里也困难,没有关系,即便高中毕业,也没能谋个干部或者老师什么的当当,就只能在田地里和所有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们一样,埋头干活。
就这么一本小说,唤起了他鲜活的回忆,汹涌而至,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也想当一个体面的人。
四月的风,从麦田里吹来,钻进小窗,他看着眼前眼睛弯弯的女孩子,心里的花儿好像忽而开了。
他郑重地接过那一本书,那是一本世界名著,他念高中的时候看过。
孙苗见他接过书,也高兴,她是很自来熟的人,和谁都能闲谈上几句,她说:"我见你们大队的周牧野他们去给人家盖房子了,你咋不去学呢?"
他们省城现在发展得好,到处都在规划,然而城里人,大多不愿干这种体力活,所以,会瓦工手艺的师傅,都很吃香。
"盖房子吗?"
"嗯,对啊,盖房子毕竟是手艺活,走到哪里都能找到活干,都能养活自己。"
窑厂的活,只能束死在这儿,局限性太强。
孙苗几句话,倒是让姚国华有了更多的想法,人生规划这样的字眼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是啊,他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有一搭没一搭,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得有自己的想法了。
只是,这窑厂,得等苏桃找到顶他的人才是。
黄昏,苏桃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四月的天,门口的银杏已经抽出新芽,稀薄的绿叶子,映着霞光满天,风吹在脸上,让人心头都暖暖的,小河里的水清盈盈的,麦子也长高了许多。
好像每一天,心里都充满着希望。
和男人共同打拼,脱贫致富,等待十月份恢复高考的政策,去外地念医科大学,和男人共同开建筑公司,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生活可真是有盼头。
牧月牧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嫂子在灶房里忙碌,嫂子的妈妈在堂屋里,好像是在裁衣裳,她们只当是给嫂子裁的,乖巧地喊了声婶婶,便跑进灶房帮苏桃的忙了。
苏桃被两个丫头从灶房里推了出来,她一手叉腰,佯装生气:"你们要上天了,竟然敢忤逆我了。"
两丫头配合得很好,牧星烧火,牧月围着锅台转。
她们比苏桃小三岁,开年之后,或许是营养跟上来了,长得很快,似乎马上就要有苏桃高了,如今猛地一看,也跟个小大人似的,本就干惯了家务活的丫头们,又得了大哥的嘱托,自然是不会让嫂子多干一样事的。
"怎么了?"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沉的声音。
苏桃一转头,看到她家男人手里拎着瓦刀,一身的泥浆,头发灰蓬蓬,走到墙根下,把瓦刀放下。
苏桃走过去,小声道:"你说说她们……"
周牧野伸手解扣子,微仰着脖子:"怎么了?"
"我是嫂子,我时间多,丫头们还要做功课温书呢,以后做饭这些简单的小事,还是让我做吧,嗯?"
就差撒娇了。
周牧野解了脖颈里的扣子,脱了身上沾满了水泥浆的外衣挂在门口的晾衣绳上,苏桃凑过去:"我给你把衣服洗了。"
男人就笑了。
苏桃:"你笑什么笑?"
男人又进了灶房拿起一个木桶,往河边走去,小尾巴就跟过去。
"我天天上工干活,哪能穿一天就洗?洗完了明天又是一身泥浆,不用洗。"
苏桃讪讪地蹲在河边:"我都没事做。"
"猪食把了吗?"
"林大妈抢了干了。"
"窑厂那边呢?"
"曹师傅连门都不让我进,说里头又热,灰又大。"
"你妈在做什么呢?"
"给牧月牧星裁衣服,不让我插手,说会裁坏了她的布。"
男人把手里的汗巾递过去:"那你帮我擦擦脸吧,我脸上都是灰。"
苏桃欢天喜地接过了汗巾,顿时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了。
晚饭后,苏桃和牧月牧星一起围着桌子看书,周牧野就坐她身边,有不会的,还会指点一二。
于虹就有些吃惊,她家桃子文化成绩是不错的,经常能考班级前三名呢,就这样,牧野还能指点她,牧野这孩子,是真的优秀啊。
吴桂凤吃完饭,跑过来拉家常,以前都是些小丫头片子,也不太说到一起去,如今于虹来了,她们是同龄人,自然感触都是一样的。
感叹完儿女难领之后,吴桂凤又提到了魏义军的事。
苏桃的注意力就不在习题闪了,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于虹听说魏义军的事,震惊无比,只觉魏义军可怜,媳妇儿偷人偷得人尽皆知,而且偷的还是男人的兄弟,这等事,简直太荒唐,这让男人还怎么做人?
吴桂凤说:"彭支书和妇女主任胡金兰都去了,彭支书是想做魏义军思想工作,胡金兰就批评了他媳妇儿,彭支书的意思是,希望他媳妇儿能改正,日子还是这么过。"
于虹手上穿针引线,动作麻利,语气滞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苏桃拿铅笔的手握得紧紧的。
封建思想。
吴桂凤叹气:"是这么个理儿,可男人……也是真的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东屋,两人洗漱完,准备睡觉了,苏桃盘腿坐床上,盯着男人,张口就是:"要是我偷人了,你会和我离婚吗?"
男人眼皮子掀了掀,脱了裤子扔在一旁,苏桃就觉得那扫过来的眼神,有些危险。
糟糕,这个比方好像打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