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阿婉对李湛的恐吓不痛不痒,李湛对阿婉的调笑也在这十几日中变得不痛不痒起来。
自从那日在马上,他告知阿婉自己并非鲜卑人后,阿婉每日必对他说的话就是,你这样这样,不像个汉人。
他拉她下马,抓痛了她的手,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对小兵疾言厉色,也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无论有没有汉人血统,都会因自己的举止被她称为索虏。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告诉她呢,省得被她用她心中汉人的标准说三道四。
平日里她倒是胆子肥得很,喜欢同他顶嘴。夜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避他都避不及。
要是他有心,白日同黑夜又有何差别?这女郎有意思得很,他现在不对她下手,并不仅仅是对她的来历有所顾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活了十五年来,第一个感到有意思的女郎。他期待能够驯服她,让她从身到心,都完完整整地臣服于他。
虽然很多很多年以后,回想他这时的想法,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驯服了谁。
李湛也学会了对她的调笑置之不理,作势要抢走她手中的字据:“你若是再这样,这字据我便不立了。”
阿婉飞快地将字据藏进怀里,跑到他的身后:“大丈夫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李湛见她仔仔细细地将字据塞进襦裙里,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反唇相讥道:“那言而有信的小女子,能替我将这些回信写了吗?记得笔迹要同我写给你那张字据上的一致。”
看着阿婉乖乖地坐在他的书案前,有条不紊地磨起墨来,他深深地看了阿婉几眼,才出了帐,准备去练兵。
阿婉并不急着看信,她的字迹同李湛的字迹毫无相像之处可言,她还是先仿仿李湛的笔迹再替他写回信吧。
觉着自己模仿得差不多了,阿婉便仔细地研读起那些信件来。
最上头的那封来自一个署名杨坚的人,可是不同于军营内的他人以胡姓称李湛,这个叫杨坚的人却直接称他为李二郎。
阿婉尤是不解,又翻了翻旁的信件,皆是称李湛为大野将军的。
阿婉心底隐隐有了揣测,不过这些揣测她只会深埋心底,不会同李湛说一分一毫的。
她有些脑仁疼,她本来的生活轨迹,应当是同阿兄一起静静地隐居在伊阙山。
这些政治权谋的,肉食者谋之就好了,又关她什么事呢。
可是阿兄离去的那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些日子里她都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阿兄。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底就抽抽地疼。
阿兄为何要抛下她,一个人去建康城呢?
虽然这些日子里,李湛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她仍旧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不光是害怕李湛,更多的也是害怕战事。
一向住在伊阙山不问世事的她,也只有亲身经历时,才知道战事是如此的残酷。
《史记》里对于坑杀赵国士卒四十几万的长平之战的记载在她心目中曾只是一个数字。
然而唯有亲身在战场上,她才能体会到,那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是多么地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