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怀瑾长出一口气,裹紧了狐裘挪步到吴釉儿对面坐下,却垂着眼帘不愿意开口。
在看到吴釉儿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过来,澹台进写给他的那些洋洋洒洒的信中就有这么一条,吴釉儿在腊月里与理国公家的嫡幼子定了亲,对方比她大三岁,因为年岁也还不算大,愿意等后年吴釉儿及笄后才完婚,如今已经过了小定,亲事再无更改。
言怀瑾大抵能想到吴釉儿要说些什么,只是大长公主府的态度也显露了不是一日两日,彼此心中都有数,他虽然对吴釉儿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却远没有如她这般深情厚谊,这些年里便时常借故疏远于她,好叫她莫要越陷越深,只会伤人伤己。
便是没有中毒之事,这也是他们两人最终会有的结局。
“慎之哥哥,”最终还是吴釉儿先开了口,道,“我定亲了。”
说完这句话,吴釉儿眼中一直含着的泪,猛地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她从小就喜欢慎之哥哥,一直觉得自己会嫁给他,哪怕周围的人都渐渐地不再看好他,她也想要待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地去靠近他,不愿意去听别人的说辞,他们都不懂慎之哥哥的好。
“我从不曾想过要娶你。”正在吴釉儿难以忍住伤痛的时候,言怀瑾却窝在圈椅中懒懒地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从前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我没往心里去,你也不用介怀,理国公的幼子我在太学见过几回,很有些才情,与你应当相配,日后好生相夫教子……”
一段话还不曾说完,却见吴釉儿猛地站了起来,狠狠抹一把眼泪,道:“慎之哥哥莫要故意说这种话来激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的本分我自然是懂的,只是日后怕是再难相见,最后来看一看慎之哥哥,你好生保重。”
说完再细细望了几眼端坐不作声的言怀瑾,扭头就带着侍女离去了。
始终不曾抬头瞄一眼吴釉儿身影的言怀瑾,待听得她的脚步离去再没有声响,才伸出手,只见掌心几道见血的深痕,全是方才紧紧撺起的手指,指甲嵌进肉里留下的。
他确实不若吴釉儿这般用情至深,可这不过是天性使然,若非元后去世,他们之间到底会怎样,又有谁说得准。
只是这种事想的再多也没有用,言怀瑾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到手边放着的茶盏,忽觉刺眼得很,抬手“哗”地一下都扫到了地上。
素梅送走了吴釉儿回来,猛然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连忙掀了帘子进来,就看到言怀瑾正一脸不虞,知晓他是为了吴釉儿的事在伤怀,先前澹台进过来的时候闲聊了几句,因而素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弯下腰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地抱怨道:“高仪郡主也真是的,何苦非要走这一趟,不过徒增公子的烦恼罢了。”
此刻正是言怀瑾的伤心时,素梅琢磨着应当好生安慰他一番才对,只是言怀瑾经过刚才那一下发作,脑袋已经冷静了许多,听到素梅这般说,只淡淡回应道:“不过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素梅却不这么想,她原就把吴釉儿当作绊脚石一般的存在,此刻见对方全无了希望,顿时很想要进一步表达些什么好拉近自己与言怀瑾的距离,于是壮着胆子又说道:“公子放心,无论如何,我总是陪着公子的。”
偏偏言怀瑾全然没有听出个中意味来,他只是为人脾气好,不轻易发作下人,也感念素梅对自己的照顾,但身为一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皇子,自小修习的也都是帝王术,从不觉得有甚需要人陪伴的,便略有些奇怪地望了素梅一眼,起身回了卧房。
也再没心情去看什么闲书,打算就这么安置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院又有人声传来,听着声音人还不少。
言怀瑾实在是烦心,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很不想理睬,声音却越来越近,一阵“啪嗒啪嗒”地小跑着。
莫名地,他就听出来了,这是阿弯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阿弯的小脑袋就从门外探头探脑地闪了出来,很是忐忑地打量着言怀瑾,想看看他有没有睡下。
于是言怀瑾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招手叫她进来,道:“怎么不和小六住在山下,赶夜路太危险了。”
阿弯一听,顿时想到小六说起言怀瑾爱说教,像个小老头似的,不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从身后取出一盏小小的莲花灯,纸糊的白色花瓣里放着一根小小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光,看着没什么新奇的,阿弯却抓在手上护了一路回来,道:“看,这是阿弯猜灯谜赢回来的!是公子原先教过的诗句,我一下子就猜出来啦!一定要拿回来送给公子的。”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满的全都是喜悦,灯会还没有结束就不辞辛苦地赶回来只为了让言怀瑾看看,他教过的东西自己都有好好的记住,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这些年,他总算还是遇到了这一件,能够让自己心满意足的事。
于是言怀瑾也不自觉地被阿弯这高昂的情绪感染,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伸手摸了摸因为烛光而变得很是温热的莲花灯,回想一下曾经见同光做过的动作,弯下腰来用额头蹭蹭阿弯的脑袋,轻声道:“嗯,我们阿弯最聪明了。”
听着阿弯咯咯地笑,一颗心也慢慢服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