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澹台进立刻就老实了,只是心里还是很委屈,坐直了身体道:“好好好,不说了,但是你为何不给我回信啊?要不是送信的人回去说这院子没挂白幡,我还以为你已经毒发身亡了呢……”
“你的信废话太多。”
“哎,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我全家上下加起来脑子都没你聪明,哪里有那个见微知著的本事啊,只好事无巨细统统告诉你了,说不准你就从这些事里能看出些啥呢?话说回来,你到底看出啥了没有?”
听到澹台进这么问,言怀瑾似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大字,轻出一口气,道:“太后势大,五弟的日子只怕也没那么好过。”
言怀瑾的五弟,正是如今在位的永兴帝,太后江怜雪不惜毒害言怀瑾也要扶持着上位的,先皇排行第五的皇子,言怀瑜,今年才刚刚十岁。
江怜雪当初之所以会看中言怀瑜,年岁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在于,他自幼丧母,生母是御前的一位宫女,生下他之后就难产去世了,母族也几乎没有人在,可以说是先帝皇子中最容易任人摆布的一位,所以先帝一驾崩,她就迫不及待将言怀瑜记到了自己名下,成了言怀瑾以外唯一的所谓“嫡子”。
因为澹台进这无论大小事宜都要汇报给言怀瑾的好习惯,他也确实从中看出了不少当下朝中的局势,江怜雪以年龄为借口公然垂帘听政,江家势力遍布朝堂一手遮天,几乎无人能与之抗衡,长此以往实在不是国之幸事。
然而,言怀瑜总会长大的。
窗外传来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声,言怀瑾透过窗棱看到阿弯和言雨澜穿过门洞又进了东厢房阿弯起居的地方,阳光追在她们身后,洒了一地的斑驳倒影。
言怀瑾突然转过头来,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文远,我记得你也是读过四书的吧?如今还上着族学吗?”
“嗯?”澹台进不期然他会问这个,顿时如临大敌,“你……你做啥?”
“哦,好久不曾考校过你,今日难得有机会。”说着言怀瑾就往书格里去取书了。
“你你你你……大过年的你做什么啊你,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说,我这就走了——小六!小六,我们走了!我带你逛卫津去!”
然而澹台进终究也没走成,言雨澜压根不理他,和阿弯凑在一起聊得开心,自然由得自家大哥抓着澹台进狠狠考校功课,直批得澹台进这个半桶水都没有的标准纨绔走出书房的时候两眼都发直。
一直到傍晚时分,他们俩才带着人又呼啦啦地下了山,因着言怀瑾如今的地位有那么点尴尬,为了言雨澜在宫里别太扎眼,澹台进打的旗号是带她到卫津过年,因而不太方便在山上留宿,眼看时间不早就赶紧走了,走的时候言雨澜很是不舍地拉着阿弯约好了上元那日要去镇上看灯。
许是今日难得有玩伴的缘故,阿弯到晚膳时候兴致都十分高昂,一直笑眯眯地和言怀瑾聊着天,言怀瑾也破天荒很给面子,时不时还应承她一下。
“小六说她排行第六,那公子家里应该有很多的弟弟妹妹吧?”她晃荡着两条小腿,这般随口问道。
言怀瑾想了想,答道:“活下来的,不多。”
……一句话就冷了场,便是阿弯这般话多的人,也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只好眨眨眼睛看看他,埋头自己扒饭去。
公子人虽好,奈何真的很不会聊天啊!
然而言怀瑾的思绪却没在这,因着今日总是提起的缘故,忍不住就又想起了五弟言怀瑜,那个小时候常常拉着他的衣摆追在他身后“吭哧吭哧”地跑,却又不怎么说话的小毛头。
小毛头出生的时候言怀瑾去看他,他就抓着言怀瑾一根手指不撒手;小毛头周岁抓阄的时候,一把抓了笔杆子,还要咿咿呀呀地往言怀瑾面前送;小毛头会走路的时候有一回走丢了,被言怀瑾发现窝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抱着书本睡大觉,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被拍醒了,揉揉眼睛看到是他便格格地笑。
后来几年,言怀瑾渐渐失势,与旁人来往的少了一些,言怀瑜却还是隔三差五地往他宫里跑,爱拿一些学问上的事情来问他,求他解惑。
若没有后来的那番变故,言怀瑾一直觉得他们此生兴许都能这般兄友弟恭下去,总是比旁人要亲厚几分的,只是……
不知他如今是怎样光景,也不知……再过几年他长大后,又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