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莫名有点心虚,脑袋昏昏沉沉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瘦小苍白的小哑巴,他和男人一样无趣,整天只能待在一间小小的幽室里,可怜巴巴地盼着阿娘回来。
她好久好久没和人说话了,故意飘到小哑巴跟前,盯着他看。
小哑巴惊恐地瞪大眼睛。
金兰大吃一惊小哑巴居然能看见自己
她于是陪着小结巴,等小结巴成为皇太子的那天,她迷迷糊糊中附身到了一个死去的宫人身上,旁边躺着一个落魄之中依然不掩国色的俊美少年。
小结巴是五哥,少年叫罗云瑾。
金兰成了个小宦官,在直殿监当差,帮着扫扫地,干干杂活。
她去内书堂读书,照顾小朱瑄,劝阻寻死的罗云瑾,一天天长大。
死在罗云瑾手上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清正刚直之士。
金兰为罗云瑾心痛。
那天她从甜食房回来,经过长街,看到几个穿青袍的官员跪在牌楼底下,人人脖子上套了一面沉重的大枷,烈日炎炎,几人面如金纸,汗如雨下。
围观的年轻官员义愤填膺,揎拳掳袖,大叫着想上前施救。
司礼监太监站在一旁,手中执鞭,一鞭子抽向戴枷示众的官员。
官员发出一声痛呼。
众人双目含泪,不敢再大声叫嚷。
金兰站在人群最外围,看着那个挺拔高挑的身影,面色苍白。
罗云瑾转过身,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落到她脸上。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远。
不久之后,忠叔也死在他的手上。
金兰知道罗云瑾有他的苦衷,他想要权势,想要一步步往上爬,就必须有所取舍,他救不了李忠。
可是李忠待她如父,李忠是她的救命恩人,李忠也救了他的性命。
金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再见时,罗云瑾明火执仗,领着人冲进院子里抓人,满院晃动的雪白刀影。
金兰被一个禁卫揪着领子拖出院子,快要摔倒在地时,一只坚实的胳膊伸了过来,揽住她的腰,大手按住她的颈子,抱着她离开。
她挣扎起来,男人按着她的脑袋“别说话圆圆,乖,别回头。”
是罗云瑾。
他紧紧抱着她,把她按在自己胸膛上,不让她回头。
金兰听到身后传来惊慌的惨叫声,挣扎得更厉害。
罗云瑾抱得更紧,冰凉的手掌盖住她的耳朵。
“圆圆,别回头看。”
那一晚,东宫的内侍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司礼监偶然查出东宫内侍盗卖御赐之物,派人来搜查罪证,一夜之间打死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正好是性子正直、忠心于朱瑄的内官,金兰和他们认识几年,一眨眼间,人都没了。
在那之后,朱瑄开始计划送金兰出宫。
罗云瑾也催促她早些离开,她身体发育,内官袍服也无法遮掩身份,自从李忠死后,她已经很久没出过宫门,他必须尽早送她离开。
朱瑄和罗云瑾势如水火,两人明争暗斗,过了几次招,这一次却没有争吵,很快找到一个机会。
金兰没什么好带走的,朱瑄收拾了几张字画给她“这是我画的你带着,看到它们就想想我。”
他画了一对胖乎乎的鸟雀,栖息在枝头,相互依偎着取暖。
“这只是圆圆,这只是我。”
少年朱瑄笑着慢慢卷起画,塞给金兰。
金兰舍不得他,他身边得用的人都没了,以后他一个人在深宫里,谁陪着他说话谁帮他排忧解难
少年朱瑄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几个宫人而已,我再找皇祖母讨几个就是了。圆圆,等你在宫外安顿好了,记得给我写信,我有机会就出宫去看你。”
金兰一步三回头地离了东宫,坐上出宫的马车。
少年朱瑄站在穿堂前,一身最体面的太子常服,长身玉立,微笑着目送她。
走出很远后,金兰回头。
小朱瑄还站在廊下,身影像凝固成了一杆长幡。
快到宫门前时,金兰展开那幅画,摩挲着画上那对圆圆的胖鸟,忽然泪如泉涌。
朱瑄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宫去看她,他被嘉平帝训斥,宫里的人都说皇上要废太子,司礼监连诏书都预备好了。
一旦被废,他活不到年底。
金兰泪眼朦胧,紧紧攥着那幅画,突然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跑回东宫。
少年朱瑄还站在那儿,痴痴地望着南边的方向发怔。
等金兰跑到他面前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空茫,好像又回到了说话结结巴巴的时候,整天阴沉沉的,大大的脑袋,黑幽幽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可怕。
她哭着扑向他,他愣了很久,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猛地抬起双臂,紧紧抱住她。
金兰就此留在东宫,日夜陪伴在朱瑄身边。
直到那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