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给她掖好被角,走到门边,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罗云瑾站在门前,望着她平静的睡颜,“好好照顾她。”
“我会好好照顾圆圆,不用你嘱咐。”少年朱瑄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淡淡地道,“我问你出了什么事,谁欺负她了她怎么吓成这样了”
罗云瑾把剩下的药交给他“照顾好她,缺什么派人告诉我,我去处理今天的事。”
她对谁都心怀善意,以为世上好人居多,殊不知有多少人表面上一派正经,实际上是衣冠禽兽。吓着她的不是张守勤,而是这个世道。
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护住菩萨心肠。
罗云瑾转身,任手背上的血迹慢慢凝结。
他这双手注定要沾满鲜血。
罗云瑾找到文书房典簿,问他什么样的把柄可以让张守勤身败名裂。
典簿笑嘻嘻地道“你是说娈童的事这些事传出去也没用,他们那群人都拿这个当雅趣儿。”
有些文人认为这是风雅之事,他们并不以此为耻。
张守勤曾经祸害过几个小内宦,隐隐有风声传出,别人觉得是那几个小内宦品行不端,故意陷害张守勤张大人怎么会看得上阉人他身边又不是没有清秀小厮。
真看上了,还得手了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不男不女。
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所以司礼监虽然知道张守勤私底下的爱好,却从来没在这上面下功夫。
没用。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初到文书房,多劳您和钱公公看顾提携,若是有什么能为您和钱公公效劳的地方,您只管开口,小子不敢辞。”
典簿挑了挑眉毛,打量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聪明人别学那些傻子,被翰林院的人夸了几句,就以为他们不是阉人了,以为翰林院的老师真的把他们当学生,其实翰林院的人根本瞧不起阉人他们教咱们读书,还不是因为不敢抗旨”
说了一通推心置腹的话,这才慢慢道出目的,“有人向钱公公告密,说张守勤的书稿里有大逆不道的言论。”
这件事其实派谁去做都可以,但是一来小宦官才学有限,分不清张守勤的书稿,二来他们没有机会接近张守勤的值房。罗云瑾是他颇为欣赏器重的学生,可以出入他的书阁。
罗云瑾拱手“小子一定为钱公公拿到书稿。”
典簿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出几天,书稿便送去了司礼监。
张守勤因罪下狱,罗云瑾自告奋勇,要求亲自审问张守勤。
他亲手杀了张守勤。
孙檀大骂他忘恩负义,阴狠恶毒,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圆圆安全了,随他们骂去吧。
反正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公义,什么是正道,他只知道,强者为王。
只要圆圆好好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手上会沾染多少鲜血。
杀死张守勤的那天,罗云瑾回舍房洗去一身血腥,换上刚刚领到的崭新奉御衣袍,拿出金兰为他织的大红穗子,佩在牙牌上,挂在腰间。
大红穗子随风轻轻摆动,确实很漂亮。
他以后再也不躲着她,不骂她了,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之前故意折辱她的话都是假的。
罗云瑾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东宫。
与其疏远她,不如接受她的好意,好好地照顾她,守着她,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会努力往上爬,一步步爬到司礼监,他要好好护着她,让她无忧无愁,谁都不敢欺负她。
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罗云瑾心头豁然开朗,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连呼吸都顺畅了很多。
院子里传出欢快清亮的笑声。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步子不由自主加快,抬脚步下石阶。
朱瑄一身宝蓝地暗纹窄袖锦袍,头束锦缎,正在教金兰打捶丸。
金兰身上也穿着窄袖袍,手里执着鹰嘴球杖,锦缎束发,英姿勃发。
院子里凌乱堆放着小几、椅凳之类的家具,设成球场的模样,四面角落里插了几面彩旗。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了,金兰脸上一层薄薄的汗珠,桃腮粉脸,双眸闪闪发亮。
朱瑄站在她身后,从后面虚虚地抱着她,教她怎么用球杖击球“对准那面旗子,轻轻拨动一下”
金兰屏息凝神,手腕轻轻用力,目光牢牢锁在小球上。
小球轱辘轱辘滚动起来,装在凳子角上,换了个方向继续滚,穿过大半个庭院,最后停在一双皂皮靴前。
金兰抬起头。
罗云瑾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球,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仰脸看着他,神情疑惑,怔了一会儿,抓着球杖,有些无所适从,小声问“云瑾哥你怎么来了”
罗云瑾眉头轻皱。
金兰想了想,问“你来找我的”
语调听起来仿佛很受宠若惊。
罗云瑾脸色微沉。
金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地抚了抚发鬓。
“圆圆,他是来找我的。”朱瑄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金兰的视线,笑了笑,“你接着玩,我和罗奉御说几句话。”
金兰喔了一声,神情茫然。
罗云瑾跟着朱瑄步上长廊,眼神久久停留在金兰身上。
她笑着朝他挥了挥球杖。
朱瑄立在廊前,少年依旧瘦削矮小,轻声说“圆圆不记得了,她不记得那晚的事。”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
“这样才好,张守勤死不足惜。圆圆吓着了,她那晚整夜整夜说胡话,刚睡着一会儿就吓醒了,我一直陪着她,她病好了以后就不记得那晚的事了,我试探过几次,她记得张守勤,也记得那天在内书堂见到你了,还记得她病得晕晕乎乎,你就像不认识她一样,没有理睬她,就是不记得张守勤最后想做什么。”
朱瑄慢慢地道。
他觉得这样很好,圆圆忘记了最可怕的事情。
罗云瑾转过身,看着金兰。
她手里拿着球杖,一遍一遍练习朱瑄刚刚教她的姿势,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
那晚她真的吓着了,谁都不认识,他胳膊上还有她留下的牙齿印。
罗云瑾走下石阶。
朱瑄紧张地跟上他,低声警告“你不要告诉她。”
罗云瑾没说话,踏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到金兰跟前。
她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罗云瑾拿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小球,递给她“好玩吗”
不记得了也好,这样她就不会被痛苦的记忆折磨,她还是以前的她,天真赤诚,傻里傻气。
金兰接住小球,嘿嘿一笑,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腰上挂着的牙牌,看着那赤红的穗子,一脸不可置信。
“云瑾哥”她不敢说出来,怕他又突然变脸,试探着问,“我再给你编一个装小印的茄袋吧”
罗云瑾低头看她,眼神温柔,“好。”
她不由莞尔,颊边笑涡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