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前有人看守。
一名随从站在门前, 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
他咳嗽一声,挺直腰板“书阁清净地,没有张大人的允许,谁都不能进。”
罗云瑾直接翻身跃进走廊, 一掌挥开挡路的随从。
他双眸赤红,全身血液冲到了头顶, 踢开从里面锁上的门。
哐当一声巨响。
门窗紧闭, 几点黯淡的夕光从角落罅隙里漏进屋中, 罩下交错的暗影, 整排整排的书架上堆摞着一部部藏书, 光线昏暗。
罗云瑾快步往里走,穿过一排排书架, 衣袍猎猎。
低垂的帐幔后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衣物抛落在地面的窸窸窣窣声中,夹杂着虚弱的呵斥声。
罗云瑾猛地抬起头, 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轰然碎裂。
他直接推翻挡在眼前的书架, 冲进帐幔。
眼前的场景直接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
她被压在墙角窄榻上,纱帽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身上衣衫不整,靴子跌落在一边地上, 束腰的绦环握在张守勤手中, 昔日端正严肃的老师, 正按着她的肩膀,撕她的衣襟。
罗云瑾冲上前,一拳挥向张守勤。
张守勤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罗云瑾一步跨上前,提着他的衣领,按住他的脑袋不停往墙上撞。
张守勤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声。
罗云瑾俊秀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双眸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浑身杀气外溢。
张守勤哇哇大叫,没几下便满面血污。
长随跟进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扯住罗云瑾的袍角“你疯了,张大人是朝廷命官”
罗云瑾神色冰冷,置若罔闻,张守勤脸上很快血肉模糊,墙上印下一块血印。
张守勤吓得全身发抖,拼尽力气吼出一声“我还没碰他我真没碰他”
罗云瑾反手一掌。
没碰她如果他没及时赶到的话,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岂会放过她枉他一直以为翰林院的学士个个清正不阿
他刚才就应该让她回去他不该不理会她
悔恨涌上心头,心口被挖空的那一块又被人放了一把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无法呼吸,只想把眼前这个胆敢对她意图不轨的人碎尸万段。
张守勤呜咽了几声,抖如筛糠,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
罗云瑾现在这副样子宛如修罗,下手毫不留情,完全不像人,更像只狂怒的野兽,再不拦着,他肯定会真的打死人。
长随汗流浃背,骨寒毛竖,突然指着矮榻上的人,大声道“他也会死的你打死朝廷命官,论罪当诛,李三也会被砍脑袋”
盛怒中的罗云瑾动作陡然一顿。
长随哆嗦着继续道“李三是东宫的人,他在教皇太子读书,如果我们大人告诉郑贵妃,郑贵妃一定会处置他钱公公也不会轻饶了他罗云瑾,你放过我们大人,我们保证不说出李三的秘密,今天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大人绝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浑身打颤,给罗云瑾磕头,“你现在可是文书房的人,别为了一点小事葬送自己的前途你想想李三你再想想,这件事传出去,谁会相信你们你们是阉人,我们大人是翰林院学士,别人一定以为是李三故意勾引我们大人,就是闹到御前,也没人相信你们我们大人没有得手,李三还好好的,你何苦为了一口气害死他”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松开手。
砰的一声,张守勤摔落在地,长随心中直念佛,手脚并用着爬上前,拖走只剩下半条命的张守勤。
罗云瑾攥紧双手。
身后响起轻轻的呢喃声,他醒过神,霍然转身,扑到窄榻前,怒气尽数敛去,只剩下恐惧和愧疚,他手足无措,胡乱帮她掩好散乱的衣襟,捡起绦环,给她系好。
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身子,她浑身发抖,声音也在抖“滚放开我放开”
罗云瑾牙关咯咯响,几年来的隐忍和克制彻底崩溃。
他跪在窄榻前,俯身,抱住她滚烫的身体,摸她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粗噶的嗓音听起来温柔一点“是我,圆圆,是我,别怕我错了。”
家族突遭巨变的时候,他只是个半大少年,他读了很多的书,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道理,琴棋书画骑射武艺他样样都会,可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不懂该怎么对她。
他成了阉人,他卑微如尘土,她不该喜欢他的,不该对他这么好,不该在他受尽打击跳进池子里的时候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不该一次次鼓励他。
不该让他惊觉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真心喜欢净身后的他。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他不想害了她,李忠经多见广,知道怎么样对她最好,他应该离她远一点。
罗云瑾没有想到张守勤会是那样的人。
“原谅我,我从来没有讨厌你我怕你,怕你喜欢我,又怕你不喜欢我”
自私地想要独占她,又怕会害她一辈子,深入骨髓的惶恐和情不自禁的喜悦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
她病中脑袋昏沉,还在恐惧中,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靠近,抖得更厉害了,双手颤抖着推他“滚”
罗云瑾心里像刀割一样,“圆圆,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收紧双臂,抱起她,出了书阁。
人多眼杂,他不可能这么抱着她回舍房,匆匆出了院子,挑了一条人烟稀落的小路。
刚走出不远,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云瑾抱着金兰,挡住她的脸,警惕地看过去。
来人已经看到他,脸色骤变,脚步加快,冲到他面前“圆圆怎么了”
竟然是皇太子朱瑄,他自小体弱,瘦削矮小,穿了身宦官的青袍,面色焦急。
金兰挣扎着要跳下地,罗云瑾不敢松手,抱紧她,柔声安慰她。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手指抓他、挠他,颤抖着咬他。
罗云瑾仍然紧紧抱着她,任她咬自己的肩膀胳膊。
朱瑄双眉紧皱,伸手想扶她“她是不是病倒了”
罗云瑾手臂收紧,道“回去再说。”
朱瑄看他一眼,领着他抄近道回东宫。
金兰这几天生病了,仍然坚持去内书堂上课,他等了她很久,怕她出事,买通了看守的宦官偷偷跑出来找她。
朱瑄一天天长大,东宫的守卫不像以前那么严格。
罗云瑾抱着金兰进屋,放下她,曲膝跪在床沿边,俯身,手指解开她束发的网巾。
她剧烈挣扎起来,双腿直蹬。
罗云瑾轻轻按住她,示意朱瑄去端水,给她擦脸。
她牙齿打颤,身体在他掌中瑟瑟发抖,头发散开,眼中没有平日看到他的欢喜温柔,只有惊恐“滚”
朱瑄绞干巾子,坐到床沿边,推开罗云瑾“你吓着圆圆了,我来照顾她,圆圆怕你,你先别碰她。”
罗云瑾手脚僵住。
半晌后,他松开手,默默退到一边。
朱瑄小心翼翼地给金兰擦脸,他不会照顾人,动作笨拙,不过很轻柔,一边擦,一边小声唤她“圆圆,别怕,是我,你哪里不舒服”
金兰只是发抖。
罗云瑾转身离开,找到太医院,他现在已经是文书房写字,名声响亮,吏目不敢小瞧他,按着他说的,给他开了方子,又塞给他配好的丸药,视线落到他血迹斑斑的拳头上,问他要不要伤药。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背血迹斑斑,可能是拳打张守勤的时候擦伤的。
圆圆怕他。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赶回东宫,化了几枚药,让朱瑄喂金兰喝下。
她喝了药,总算安稳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