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揉了揉肩膀,回身,正撞上壁上那张水墨淋漓的猛虎大画,露出了笑容。她搬起霍珩的长凳,举灯踩了上去,画上青松泼墨,猛虎出于山岗,凶神恶煞,身后百兽溃逃,狼奔豸突,猛虎便前爪扣在卧于山岗见的一块足有它半身长的青石上,仰头长啸,如熊咆龙吟,气势奔雷。花眠的指尖抚过虎头,落在一旁的小字上。
不但画笔稚拙,连字也写得不甚方正,果然是小孩儿涂鸦之作。
不过那时,这小孩儿心中已有远志。绝非是因为家中忌惮傅君集,才要将他远送边疆。
花眠左掌中托着一盏油灯,将那猩红的章印照透。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爬下了木凳,回床榻上。想着那少年在自己跟前口笨嘴拙,只知恶言相向让她远离的局促,又想他十二岁时趴在到他胸口的大桌上作画,眉宇之间都是凛凛然浩浩然正气的模样,心头,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甜蜜之感。
她抱着身上的棉被,笑着闭上了眼。
次日一大早,宫中差人来传懿旨,太后娘娘请花眠入宫。
花眠应了,让栋兰在家中等候,自己随宫中来的宫人阿桔上了马车。
太后今日做家宴,不但命人传了花眠,连长公主和霍珩也一并传来了,甚至地,当花眠到场时,陛下也已经坐上了席位。
花眠姗姗来迟,先是对着上首的陛下和太后施礼,目光才渐渐转了过来,落到了长公主身上,“儿媳,见过婆母。”
又落到一旁的霍珩身上,他仿佛坐立不安,一双眼睛只往这里飞瞟,被刘滟君注意到,目光示意了几次,他才轻咳嗽了一声,老实本分了。
花眠这才留意到,在霍珩身边,还有一位妙龄少女,着淡月牙白的忍冬纹宫缎纱衣,面庞素净,擦着桃花色胭脂,如一朵淡白山茶,静簪在霍珩身侧,不争不抢,但谁都无法不注意到她。
花眠微微笑着,朝太后又行了一礼“太后祖母,眠眠又要大不敬了,只好坐您身边啦。”
太后忙招手道“来来。”
老人家笑得一脸慈爱,全然不顾身边屡次三番朝花眠求援的霍珩。霍珩正被身边的陌生女人腻得烦闷了,花眠一来,他想着这妇人对他喜爱入骨,见他被母亲和柏离这么围着,醋意一上头,必定会伸手替他解围,谁知她竟对自己屡番投去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
霍珩气得胸肺几欲炸裂,这妖妇难道他想错了,她根本就不在意
花眠方才同众人都问了安,终归是有陌生人坐于此处,不得不又开口,“婆母,这位小娘子生得眉清目秀,不知是谁儿媳见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只是又怕唐突,不敢说话。”
柏离是益州少有的美人,刘滟君当初亦是相中了她的清秀娟好的容貌,想来是极合霍珩心意的,但昨日霍珩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艳之色,刘滟君心生不满。今日一见花眠,二女照面,刘滟君心中一跳,方知何为萤石之于明珠,实在黯然。霍珩与花眠共处数月,只怕如今由奢入俭难,自然是对柏离的容貌没甚么兴致了。
她一想到这儿,便更觉气怒。
柏离朝刘滟君看了一眼,面上亦有羞愧之色,垂眸恭声道“妾柏离。”
太后拉住露出困惑的花眠的素手,笑道“这是哀家小姑夫家的侄孙女,她母亲当年与玉容,便是你婆母,乃是闺中密友,一向要好的,算不得甚么外人,你们打了照面便够了。霍珩,还不过来坐到眠眠身边来”
太后朝霍珩叱了句。
霍珩如蒙大赦,立时便装作缩头乌龟低着脑袋灰溜溜便绕过来了,坐到了花眠身侧。
花眠害羞,朝他情意绵绵地看了几眼。霍珩被瞧得毛骨悚然,才落座,桌下臂肉便被她狠狠掐了一把,不禁又痛又苦,脸色挤着难看的笑容,暗中对她咬牙切齿。“你竟不理我”
花眠松了手,冲他盈盈笑着,添了一盏酒。
刘赭也往自己身前的釉里红团牡丹缠枝纹瓷樽之中添满了酒,将席上诸人脸色尽收眼底,置身局外。见霍珩终于端起了酒碗,这才随之举盏,“珩儿,你这两年立了不少功劳,果然是长大了。来来,舅父敬你一杯。”
刘赭只长霍珩七岁,平日里都以舅父自居,并引以为傲。
只是霍珩望着他充满了和善的奸狡之脸,立马便想到那让他屁股疼了好几日的四十大板,想到自己被花眠摁着、被向元圭等人耻笑的场景,当即汗毛倒竖,恨不得立时离了这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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