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歪在霍珩睡过的那方床榻上闭眼小憩了片刻,热水烧好了, 下人抬入净室去, 热雾透过缂丝屏风的经纬氤氲而生,栋兰试了水温, 将花眠唤醒了。她朦朦胧胧醒来, 知道水烧好了,便让栋兰关上了门窗, 抬脚迈入了水中。
梳洗罢, 才到了传晚膳的时辰。
此宅是霍维棠独居, 霍珩不在时, 家中便只他一个主人, 他用饭简单,偶尔做起活来废寝忘食,那灶台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卖力地燃起火来了。
桌上布着芙蓉脍、鸡汁酱肉、盐水白菜及冬瓜盅, 栋兰舀了一小碗放在花眠面前, 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主人家身后, 霍维棠看了眼,淡淡笑道“动筷吧。”
花眠点了点头,挑了一根酱色竹笋置于米饭上, 慢条斯理地咬在了嘴里,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而温婉的, 霍维棠却笑, “不必拘谨。”
他这么一说, 花眠反而不再动筷了, 低声道“花眠有事想问。”
“问吧。”霍维棠就着白菜拨了口饭,神色从容。
“府上霍珩的兵器架,是父亲打造的么”
霍维棠以为花眠恐怕要问,府上为何没有婢女,连掌勺的洗衣的都是男人,不过她在自己面前显得格外拘谨。他倒是听说过,花眠先前顶撞长公主,婆媳二人不欢而散的往事。他淡淡一笑,“是。”
又道“他求我做的。他要练功时,他母亲不允,于是每个月在我这儿多住几天。他从小就聪明,知道我不会为难他,只要他一求,我必定心软,所以偷偷摸摸地在我这儿练功,还让我帮他做个兵器架。”
“长公主不知”花眠疑惑,长公主耳目众多,恐怕这不是长久之计。
霍维棠道“起初不知,后来知道了,但她从不会踏足我这儿,也只能趁着霍珩回她那儿时教训。我不知她动了什么法子,后来霍珩离家出走了。走了三个月,灰头土脸地回来,身上挂满了伤,从那以后,他母亲不再拦着他了。”
知道花眠恐怕要问什么,霍维棠又夹了一块盐水白菜,平静地说道“他在外头跟人打架,据说是打抱不平,与悍匪起了冲突,卸了匪首两只胳膊,自己也被打得半死。怕自己真死了,回来要看他父母最后一眼,公主着急,去宫中请了太医来为他看病,结果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花眠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揣回了腹中,慢慢地脸色恢复如常。
这些动静霍维棠都一一留着心,看似波澜不惊,双眉却微微上扬,眼尾泄露出一丝浅笑。
花眠也在瞧瞧观摩着这位公公。听闻当初是长公主强取豪夺,嫁了他为妻的。他生得润朗俊秀,似亭亭松竹,虽神色略有憔悴,却并不显病态,不似如今的不少长安子弟涂抹脂粉弄出异乎常人的惨白之色,反有种落拓不羁的气韵,确实无怪当初长公主那般痴心。
霍家是木匠世家,祖上是为皇家修建宫室园林的,世代以技艺传身,至霍维棠这一辈早已没落,他算是寒门子弟,但一举一动都儒雅谦逊,温和近人,并不是作态。
用过饭,天色昏黄,夕阳在山,僻静的深院中继续传来锯木之音,花眠在一旁看着,似有所悟,霍维棠见她对斫琴好像颇有兴致,让她也来试试手。
“父亲,这都是百年老杉,恐怕儿媳一上手就锯坏了,我如今身无分文,可没钱赔的。”
霍维棠淡淡笑道“让霍珩来赔也是一样。过来。”
花眠便装作颊生红云,羞涩拘谨起来,也仍是依言走了过去。
她观摩已久,上手时已经有了些手感,霍维棠于一旁指点,花眠齐整地削下一块木头来。
“孺子可教也。”霍维棠接了锯子,又割起了杉木,“霍珩不喜木工之事,对制轸填漆这些精细之活更是深恶痛绝,我常感慨这本事后继无人,你若有心,我便教你。”
“多谢父亲。”花眠笑道,规矩地行了拜师之礼。
“那张渔樵江渚你还想要么青桐木我这儿还有些,只是不如当年送给太师的那块木料,无法做纯阳琴,我辅以梓木,应能做出一般无二的音效。你若是想要留个纪念,我将皇上这张琴做好了,便给你也照渔樵江渚原样做一张。”
花眠惊讶,“原来这张琴是父亲为陛下所做。方才花眠真僭越了。”她垂眸,沉思了片刻,“父亲要教我斫琴的手艺,帮我做渔樵江渚便不必了,我若学会了,将来能自己制琴。父亲将图纸给我,我循着记忆,定能做得分毫不差。”
霍维棠道“也好。”
夜色渐深,月上柳梢,花眠不再久留,与栋兰先行回了寝屋。“栋兰,你跟了我一日,也没歇息片刻,早点儿回去罢。”
剑童特为栋兰也备了一间屋子,就临着霍珩的寝屋,不过十步之远,栋兰听了话告辞了,替她将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