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段时间容不渔跌进了坑中,膝盖和手肘都被磨出了血后,容陵便派了许多人时时刻刻护在他身边。
姬奉欢迟疑道:“少爷……”
容不渔拉了一下他的手,不高兴道:“快过来。”
姬奉欢被他拉了个趔趄,只好弯下腰,任由容不渔将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容不渔笑吟吟道:“真好看,我还要再编一个给爹爹。”
姬奉欢无奈心想,当真是个小孩子,没心没肺。
容不渔兴致十足地又编了一个,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容陵。
容陵许是又去忙了,容不渔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花田。
只是刚走到花田入口,便远远瞧见一个暗卫正在将姬奉欢的花环拿下来扔在地上,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姬奉欢满脸惨白,却没有丝毫反抗。
容不渔疑惑地走过去,还没到近处听到暗卫正说道:“……卑贱之人。”
禾沉几人已经走了过去,将姬奉欢扶起来,怒目看着那暗卫。
姬奉欢身上沾满了泥水,似乎被人推到地上滚了好几圈的样子,狼狈极了。
禾沉死死握着拳,冷漠看着在他面前如同小山似的暗卫,忍耐到了极致正要上前,却被姬奉欢一把抓住了手。
“没事。”姬奉欢哑声道,“没什么大碍。”
身后两个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女孩正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眸中全是泪水,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容不渔缓慢走过去,疑惑道:“怎么了?”
暗卫抬头看去,踩着地上的花环走过去,矮身单膝跪在容不渔身边,恭敬道:“少爷未寻到君上吗?”
容不渔摇摇头,眼神却还在看着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姬奉欢。
暗卫道:“属下带少爷去寻吧。”
容不渔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奉欢,你怎么了?”
姬奉欢低头将地上沾满了泥的花环捡起来,抬起头灿然一笑:“没事,跌了一跤罢了。”
容不渔茫然看着他,暗卫已起身牵着他的手腕:“少爷,走了。”
容不渔“哦”了一声。
暗卫在转身离开前,眸子冷漠地瞥了众人一眼,这才牵着容不渔离开了花田。
他们走后,姬奉欢才像是忍不住了,眼圈微红,踉跄着扑到了禾沉怀里。
禾沉将他抱住,冷漠的眸子此时却是全是恨意。
姬奉欢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许久后才哽咽着道:“哥,我想回家。”
禾沉没说话,只是将他拥得更紧了。
身后的一个女孩捂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哽咽着道:“有朝一日,我们也会……”
禾沉偏头看她。
“我们也会慢慢地……变成鬼厌吗?”
容不渔跟着暗卫到了府中一处暗室,打开门后果不其然瞧见了容陵。
容不渔飞快跑过去。
“爹爹。”
容陵正在巨大的法阵中闭眸感应着什么,听到声音缓慢张开眼睛,瞥见容不渔时神色一变。
他伸手往阵法中挥出一道灵力,围绕着中央石台不住旋转的灵力阵法陡然停下,一旁插着的幡旗也停止了浮动。
容陵快步走出阵法,伸手一把将容不渔接在了怀里,与此同时眼神冷淡瞥了暗卫一眼。
暗卫颔首道:“少爷非要见君上。”
容不渔正踮着脚将手臂上挂着的花环往容陵头上戴,他还太矮,蹦了半天也没戴上,容陵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腰让他给自己戴上,没有丝毫不耐。
容不渔戴好了之后,才抓着容陵的手四处看了看,道:“爹爹在这里做什么?”
容陵身形颀长,温润如玉,顶着满头花也没多少违和,他牵着容不渔往外走去,淡淡道:“研究法阵罢了,等你长大后我再教你。”
容不渔回头看了一眼如同残火般缓慢消散的阵法,有些害怕地抓紧了容陵的手。
容不渔那时还小,涉世未深,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等到长大后才恍然间醒悟。
那是一种宛如知晓未来惨事的不详。
容陵将容不渔送回了住处,难得陪他吃了饭,还在夜晚睡觉时同他讲了故事。
“……那魔道杀人无数、恶名远昭,正道们都道她同妖鬼魔怪勾结,还怀了孽子而不平痛斥,纷纷道要除魔卫道。”容陵的声音又轻又柔,讲出的故事却不知为何令容不渔害怕得发抖。
“然后呢?”
容陵柔声道:“他们趁着那魔道闭关入圣境之时,冲入魔道山顶,将她生生逼死。”
容不渔抓紧了容陵的手,不安道:“那……那个魔道呢?”
容陵眸子仿佛盈满了水雾,神色温柔极了:“那魔道同她有‘连心’,她死后,魔道自然感应得到,他悲恸心死,在入圣境时走火入魔……”
容不渔讷讷道:“爹爹,他……他都已经是魔了,还能走火入魔吗?”
容陵愣了一下,才柔声换了个说法:“好吧,那魔道疯了,他破关而出,将围攻魔道山顶众人一一手刃。”
容不渔抓着容陵的手拼命往他怀里钻,闷声道:“爹爹,这个故事不好听。”
容陵仿佛没有听到,低声喃喃道:“那日,血流成河,那魔道以杀入境,天地间无人能敌他,可惜……”
容不渔:“爹爹!”
他不想听这个,只好拼命晃着容陵的手臂。
“可惜啊。”容陵俯下身,轻轻将容不渔抱在怀里,哑声道,“可惜她已不在了。”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伸出小手反抱住容陵。
容陵道:“不渔啊,那魔道有错吗?”
容不渔似乎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湿意,半晌才小声道:“没有错。”
“那天道有错吗?”
这句话刚说完,夜朗星空陡然劈下阵阵惊雷,震耳欲聋。
容不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陵轻轻拥了他一会,才柔声道:“睡吧。”
容不渔原本没有任何睡意,但是容陵的声音响起后,他像是被什么催昏了神智似的,眸子轻轻阖上,很快便没了意识。
容陵轻轻起身,垂眸看着已经沉睡的容不渔,眸瞳一片赤红,宛如厉鬼,但是他看着容不渔的神色却是温柔至极的。
容陵轻声道:“鬼厌生而为错吗?我痛失所有便要忍气吞声吗?”
“天道不公啊不渔。”
既然那些正道皆认为鬼厌为邪魔歪道,那用鬼厌灵力将正道之子洗精伐髓一点点变成鬼厌,他们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修士,会大义凛然地手刃亲人吗?
容陵将容不渔额前碎发轻轻拂开,将袖中的锁魂铃取出,一点点缠在他的墨发上。
暗卫那句“卑贱之人”令不谙世事的容不渔起了些许疑心,而那晚容陵的话更是让他越发不安。
自那后,容陵越来越少陪着他,而姬奉欢几人身上也逐渐显出令容不渔厌恶的气息。
他不懂那是什么,问姬奉欢他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无意中容不渔再次撞见暗卫暗中欺辱姬奉欢等人时的场景,以及……
在暗室阵法中痛苦挣扎,宛如走火入魔似的的女孩。
那女孩一直紧紧跟着禾沉,这次却是孤身一人,容不渔恍惚记得她好像叫……花泠。
暗室中空无一人,花泠细长的手指死死抓着法阵的边缘,死死咬着牙痛苦呻.吟,而那阵法中漆黑的灵力一点点从上而下灌入她的经脉中,鬼厌气息扑面而来。
来寻容陵的容不渔呆怔地看着,阵法中的狂风将他的墨发吹得狂乱飞舞。
花泠仿佛察觉到了人来,眼眸倏地张开,露出一张赤红色的双瞳,狠厉又绝望地朝他看来。
那是……
鬼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