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神情不变,眉眼淡漠地一抬手接下了粗布囊,见重楼挥了挥手让她走,便以为又是关于空间法术的玉简,随手收进了袖袋里,转身离开。
三年的时间不能改变魔界什么,这里仍然是暗沉压抑的天空,空气中也永远充溢着肃杀的逼仄感。黑、灰、白、红,整个魔界最常见的便是这四种色彩,就仿佛是泼满了鲜血的黑暗天幕,堆积如山的尸骨。长久待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就连心情都会变得抑郁起来。
叶九思一身白衣,漫步走过魔界的街道,显得和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格格不入。
魔界是个混乱到极点的地方,没有秩序,没有法则,更没有戒律。他们只信奉强者为尊,弱者为奴,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在魔界里的生存会比人间凄惨百倍不止。而当一个姿容气度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女人在街上走过时,落在叶九思身上的目光便大多数是觊觎的或者是贪婪的。
但是当叶九思扫过去一个平淡的眼神,那些视线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魔界的人是六界里面最审时合度的存在了,他们有太多血与泪的教训,堆积起他们如今的识时务。
但是叶九思不在乎,或者说,自心中最珍视的存在死去之后,这世间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在乎的人和事物了。
所谓心死,也不过如此。
叶九思接了一个任务,正朝着目的地行走,慢悠悠地仿佛在散步。她不想御剑,也不想化光直接赶往目的地,只是突然很想这样慢慢的走一段路罢了。她的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空茫让她觉得不适,便取出了那个粗布囊,想要翻看一下里面的玉简。
叶九思拆开粗布囊倒出里面的东西,入手却不是温凉的玉i,而是一种圆滑的,沉甸甸的手感。
叶九思定睛一看,却是微微一怔,静如死水的眼眸中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和波澜。
一只石头雕成的小兔子,做工粗糙得只能让人勉强看得出是一只兔子,不够精致,也不够可爱。
但是,却熟悉得几乎入骨。
她记得那约莫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吧,童年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模糊了,记不清年少时有过怎样的悲欢喜怒,但唯有这个粗糙的石兔子让她毕生难忘。
这毕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叶英的礼物。
小时候,在她离开叶英之后的五年里,她送过他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小礼物,虽然幼稚得可笑,但那的的确确都是她当时最真的心意。而直到被叶英收为徒弟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小东西都被叶英妥帖地收好,锁进一个匣子里。
成为他徒弟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辛辛苦苦地用纸糊了花灯,在上面画了一只可爱的玉兔,却没有画嫦娥。
而是在圆扇型的花灯两侧画了一个小小的庄主和一个更小的九思。
她兴奋地拿着花灯跑进天泽楼,想要送给他当中秋节的礼物,但或许是乐极生悲,不小心弄倒了花灯里的火烛。纸做的灯笼登时被烧了起来,尽管她很快灭了火,但是花灯上的玉兔还是被烧成了一道焦黑的沟壑,横亘在小庄主和小九思的中间,像是将两人残忍的撕裂分开。
几日的心血付之一炬,她提着残破的灯笼,看着上面分割两人的沟壑,忍不住悄声抹泪。
她不想让叶英知道自己哭了,因为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实在是太懦弱了。但是叶英心明如镜,轻易便知晓了一切。
他伸出食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淡淡地告诉她莫要哭泣了。然后从她的手中拿过那个已经坏掉的灯笼,拆下灯笼的纸面,将纸张裁开,去掉那已经焦黑的部分,重新拿了一张崭新的宣纸,将小小的庄主和小小的九思重新贴到了一起,黏在纸上。
她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小人,不由得破涕为笑,却嘟囔着说小兔子就不见了啊。
那时候叶英抚了抚她的脑袋,在院子里捡了一块鹅卵石,并掌一握,随即摊开手放到她的面前,便是一只被剑气切割出大概形状的粗糙兔子。
“思儿不用担心。”叶英轻拍她的脑袋,却是轻而易举的揪出了她缠绕在心里许久的不安感。他将这只石兔子放到她的手里,语气淡淡地安抚道:“以后思儿走丢了,便带着兔子在原地等吧,为师会找到思儿的。”
她捧着兔子受宠若惊地傻笑,用柔软的发顶去蹭了蹭他的掌心,软言脆声道:“那师父走丢了,思儿要怎么找师父啊”
叶英或许并没有这样哄孩子的经历,只是摸着她的脑袋,久久不语。
直到她一再的追问,他才语气平淡地道:“兔子会带着思儿找到师父的。”
她信了他的话,珍而重之地将小兔子锁进箱子里,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时时摩挲。长大了之后虽然知晓不过是哄孩子的戏言,却还是时不时地将石兔子拿出来把玩一番。久而久之,那粗糙的石兔子也变得圆润光滑,锁在她的机关匣子里,像是锁住了幼儿时期一场美好的梦境。
兔子会带着思儿找到师父的。
叶九思寂然的眼眸中泛起了水雾,食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石兔子,仿佛在对待着一件稀世奇珍。
真好。
师父,你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