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瞪着包袱款款站在座下的女子,重楼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就因为一只蠢得可笑的石兔子”
说是包袱款款,其实也不然――除了从大唐世界带来的背包和一个机关盒以外,也就只剩下一柄焰归剑是她全部的财产。而她那可怜的背包里仅剩的些许阿堵物,都因为当初重楼的一时好奇,硬生生将满是格子的背包拉扯成次位面的过程里――全部丢失在空间缝隙之中了。
九思唯一保下的只有唐千送给她的那个机关盒,其余的金银珠宝衣服首饰全部丢得干干净净,并且魔尊非常任性的拒绝赔偿。
用他的话来说,他帮忙拓展了九思的背包,将之变成了可独立存在的次位面,那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九思应该感激他才对。
是以此时叶九思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地站在重楼的面前,眉眼淡漠地提出要离开的请求。但只是看她的眉眼神态,便知晓这与其说是请求,更不如说是一种通知和宣告,只是单纯告诉你她要走了,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一样。她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俘虏的身份,也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到底是因为谁才命悬一线――或者说她早已看穿了魔尊嚣张傲慢的面具之下别扭又容易被打动的心。
不出叶九思所料,魔尊重楼自己都压根记不起来叶九思俘虏的身份,而是选择了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利诱的姿态抛出了诱饵:“你不是想学空间法术去找你师父吗现在的你也就对空间法术一知半解,想要达到六界自由来去的地步还差得远!你现在的实力,人间走走问题不大,别的界面就不一定了。”
重楼难得认真一次给叶九思分析其中的利弊问题,试图挽留一下免费苦力……不对,是这么漫长的岁月以来勉强算得上是半个的朋友。
倒不是他舍不得,只是对方的实力如果碰上大能恐怕真的还不够看,如果因为自己一个没注意对方便自己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不管是他杀还是自杀,他都会觉得郁闷的。这么多年来他难得有闲情逸致去管一个凡人的小事,如果对方还是死了,就真的是将他的脸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九思静静地听着重楼的念叨,一开始还懂得利诱,后来便干脆任性得一塌糊涂。这些年来叶九思也有了点自觉,趁着重楼没说出类似于“就你这种蠢货还敢跑出去信不信本座打断你的腿”这样子伤感情的话之前,她便清清淡淡地道:“师父还活着,我总要将他的残魂找回来的。”
说到这便微微一顿,在重楼暴怒之前补上一句:“我会回来看你的,也会给你写信的。”
这一句话的效果是显著的,愠怒中的魔尊果然嗤笑一声,不屑地道:“连穿梭六界都做不到,还想着传信,本座倒不知晓你还有这样一步登天的野心”
轻嘲之后重楼便是一阵静默,他看着叶九思平静淡漠的眼眸,莫名地便觉得心生烦躁。随手在空中一抹,掏出一块精致的玉简砸了过去,不等叶九思接住玉简,他已经利落地一甩手指着门口附加一句暴躁的咆哮:“你给本座滚!”
九思接过了玉简,气定神闲地道了句谢,顺便也谢过这些年来魔尊对她的照顾,说完后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九思神情淡漠,刚刚踏出魔殿的大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仿佛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声音:“六界有多大每一个界面几乎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本座从洪荒时期活到现在,四处征战,都不敢说自己踏遍了六界的土地。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就算找到你身死魂灭的那天,都不一定找得到的!”
叶九思顿住了脚步,她背对着重楼,是以对方看不到她面上平淡漠然的神情,那是一种对世事的满不在乎和孤孑,冷得令人心寒。
片刻的静默,她再次迈步朝外走去,平静地道:“那又如何”
“找到我再也找不动的那一天,便也就够了。”
她许不下天长地久的承诺,给不出海誓山盟的永久,天道无情,世事无常,谁又能立下这样的誓言呢
她唯一能给的,只有她生命终止之前的所有。
有魔尊重楼的默许,离开魔界出乎意料的容易,叶九思只是和镇守在神魔之井边的魔将们打了个招呼,便穿过屏障,来到了人间。六界的时间各有不同,流速也不一样,叶九思走了三年,人间却不过过了数月。那苍梧山上的雪甚至没有化开,却因为叶九思的归来而再添了一层霜白。
叶九思站在苍梧山巅,望着四下纷纷扬扬的落雪,眉眼清冷,白衣墨发的身姿在寂静的天地里成为一抹单薄的剪影。
她微微偏首,低头,凝视着焰归剑的时候,冷寂的眼眸终于划过一丝浅显的温柔。
“师父。”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也很温柔,“以后这里,可能就是我们的家了。”
叶九思不知道叶英为什么活着却没有来找她,也不知道他想借由一只石兔子传递给她什么信息。但叶九思知道,他没来找她,定然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耽搁了他的步伐,反而并不重要了。
她会去找他的,一直找,一直找下去……倘若真有一天她真的找不动了,就带着焰归待在这苍梧山上,等他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
叶九思走进那栋她和梧桐共同建造的天泽楼里,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休憩打理一番,而是直接打开了密道,下了地窖。
扑面而来的寒气比外面的空气更加冰凉,叶九思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直接走进地道里,顺着蜿蜒的阶梯一步步往下。与其他阴森漆黑的地道不同,叶九思走的这条地道,两边墙壁上砌了许多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地道映照得仿佛白昼一般明亮。尽管空气冷得彻骨,吐息之间皆是白茫茫的烟雾,但是却没有那种压抑的森冷逼仄之感。叶九思拾阶而下,最后一步落下时,她却忍不住闭了闭眼,掩去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悲伤。
地窖里明亮干净,天顶地面都覆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凌,看上去煞是美丽。
整个地窖几乎像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水色的冰玉被雕琢成一个半人高的平台,上面只摆放着一具同样是以冰玉制成的棺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冰棺没有盖棺,叶九思只是靠近,便能看见那个被她放在心底深处,光是想起来都会痛彻心扉的人。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神情平静,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梦的沉眠。他白发似雪,面如冠玉,仍然是记忆中那副清俊如修竹般的模样,不管时光几许轮转,几番催人心肠,他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模样。
可她却变了好多好多,恐怕他见到她,是要认不出她如今的模样了。
叶九思斜坐在平台之上,静静地凝视着叶英,却没有伸出手去触碰他,就仿佛守着的是一场易逝的梦境,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幻影。她还能记得分魂之初,每一个痛到难以入眠的夜晚,她总是会跑到这里来,拉着叶英的手默默垂泪。但是这并不能让她好受哪怕一点点,握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从指间传递到心口的只有冰冷,总是能在刹那间拉扯回她的神智,反反复复的提醒她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叶九思那双冷寂的眼眸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很空,像极荒芜的山峦之上飘零的无尽落雪。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却有些黯然地发现自己已经再哭不出一滴的泪水,于是悲伤只能压进心底,沉进记忆,无法宣泄,无可逃避。
她觉得心很空,四周太过安静。这样的静谧似乎会催生寂寞的生长,她向来不愿让叶英一个人,她想为叶英的世界里哪怕增添一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