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自从长子董政获罪之后, 原本煊煊赫赫,文官之首、门生遍地的太傅董家便好似忽的一夜沉寂。
伴着董家长房成人的男丁都被抓进了牢房,董家后宅里也是一日日的乱了起来, 原本掌家的长房冢妇跪求公婆无果,一夜急病,撂下满府的杂物无人料理,长房所有失了丈夫儿孙的妇孺们都哭哭啼啼,二房虽牵连不多, 但如此场景, 亦是满面哀戚, 偌大的董府, 从上到下倒得倒病的病, 哀哀泣泣,竟是已然摧枯拉朽、大势已去了一般。
董太傅忧思之下,回府之后,一夜之间便病倒在床,董家立即请了太医, 只说是身体沉疴未愈, 便又添心疾,又已然上了春秋, 必得好好将养才成, 但即便太医千叮咛万嘱咐, 董太傅却只勉强歇了三日, 身子才略微好些, 便立即起了身,双颊消瘦的一步步去了刑部与大理寺官员一并亲审起了李君壬与董政相互贪腐的大案。
两袖清风、廉洁一世的董太傅自然不会因着犯人乃是自己的长子长孙,血脉亲人便徇私枉法,恰恰相反,他不单审得清清楚楚,甚至于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有意看在他的颜面上,找些理由松上一两分时,他都会严词拒绝,按着大焘律法,一丝不错。
董太傅的这一番大义灭亲,自然迎来了周遭所有官员同僚们的交口称誉,敬佩不已。但董太傅的面颊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消瘦了下去,行动之间步履踉跄,仿佛一夜更老了十岁。
而在宫内,原本最是得宠的董淑妃,也同样因着此事连累,告病礼佛,原本清远脱俗的关雎宫,整日都弥漫着苦涩的药气并一股子祈福的檀香,眼看着没落了。
但淑妃的告病,却在这幽深的宫内之内泛不起丝毫的涟漪,如今的后宫之中,从上到下,哪个不知道淑妃早已过气,如今宫里最受宠的,乃是昭阳宫的贵妃娘娘
只是苏明珠本人对这忽如其来的奉承恭维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没有借机拉拢势力,也没有趁机越发的嚣张得意,事实上,临近立夏之后,她的精神甚至反而眼见着怠倦了起来。
苏明珠这辈子苦夏,一到天气热的时候便不思饮食,也不耐烦活动,从小请太医看过,说是她这是天生脾虚内热,算不得大事,自个素日的饮食起居都注意着些慢慢调养就是了,也不必服药。
今年的天气有些怪,还不到立夏的时候,前几日落了一场寒雨,还有些凉,最近几日就一日甚过一日的闷热了起来,宫中诸人都才脱下了初春的薄袄,宫务府司制局里便已在夜以继日的忙着准备今年的夏衫。
在这样善变的天气里,白兰也不敢给殿里肆无忌惮的上冰,苏明珠便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今个一整日什么都没干,只躺在后廊下的竹林下,借着这一点凉爽微风在罗汉榻上翻看着些话本游记。
“主子!”
直到日头渐渐的西移,比正晌午时要凉快了许多,白兰便又举着团扇从廊下绕了进来,开口问道:“日头眼见的要落了,再在这待着怕是该生虫蚁,您晚膳要吃什么,回来洗洗手,就叫他们送来。”
到了这个时辰的确是微风阵阵,凉爽的舒服,苏明珠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话本子又翻了一页:“天黑还早着呢,不急,晚膳不拘什么罢,且叫陈太监再给我上份冰碗来。”
“殿里不许用冰,您便可着劲的往肚子里塞了不成!没有!”白兰口气格外的坚决,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抬头看向了一旁的水仙,面色严厉:“叫你在一边守着扇风,可不是又偷懒了!主子热的一日吃了三份冰碗,若是落出病来,你当便有你的好不曾仔细你的皮!”
今日苏明珠只是在后廊下头闲散度日罢了,并无什么私密之事,白兰便故意吩咐了水仙守着打扇,这个差事是个磨人的慢功夫,这么一下午的时候,原本是该有人替换着的,可白兰恨她吃里扒外,却是故意只留了她一个,还不许旁人去替她,这么半日的受下来,胳膊早已酸的发胀不说,面上也已出了一层层的汗,这会儿凉快下来,汗虽落了,额头鬓角的发丝却都是一缕缕的贴在了脸上,瞧着就格外的狼狈。
瞧着白兰一改素日的体贴,几句话便将水仙训的连连认错,苏明珠暗暗好笑,故意多等了等,叫白兰又发挥了一阵子后,才懒洋洋的为水仙开了口:“好了,水仙这儿都已忙活半日了,也不容易,你也略微宽和些。”
白兰闻言一顿,还先瞪了水仙一眼,才转过身,与苏明珠福了一身:“主子说的是。”
苏明珠抬了抬嘴角,摆手示意水仙先退下,等着周遭没了旁人之后,才朝着白兰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白兰姐姐原来这么大的威风!”
白兰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压了声音:“装样子罢了,您不知道,这几日他们底下都议论我,说我是面甜心苦,只面上装的好人似的,实则心狠手辣,再不许旁人上进,您没发觉,这些日子,她们都不敢单独往您跟前凑了都是怕我私底下找她们后账呢!”
白兰这么一说,苏明珠也反应过来了,的确如此,不禁也是一笑:“我说这两日怎么这么清静呢!没想到白兰姐姐还有这般好处!哈哈,你也是,有这份本事,怎的早时候不使出来!”
“白兰又有了什么本事也说与朕听听”
话未说完,廊下便又传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苏明珠闻言回头,果然,单从自称里便也知道了,来的正是赵禹宸。
这些日子以来,赵禹宸也渐渐发觉了,相较之下,明珠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穿龙袍,倒是穿些平常衣裳时,她会着意多看几眼,有时还会在心里夸上几句。
即从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赵禹宸再来昭阳宫时,便从未穿过龙袍,今日也是一般,他吩咐司制局里专为他做了几身外头世家子弟们的日常衣裳,今日身上所穿就是才刚刚送来的,有些像是修道之人一般的素色直缀长衫,锦州产的新细棉布,绵软透气,未曾上色,只是在领袖处用玄金的丝线绣了些暗纹因着已经到了黄昏,怕夜里风大,外头又批了一件玄色的广袖长袍,倒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闲散之风。
苏明珠回头之时,瞧见的便正是这般的赵禹宸,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只在腰间拿红绳打了络子,挂着一块龙纹玉佩,竹林威风,吹拂着袍角,红绳白玉在飘荡的长袍下隐隐可见,更衬的他面若冠玉,发似鸦羽,与这竹林旁的仙鹤立在一处,竟是当真有些像是什么俊俏的过分的修道之人一般。
为了搭这一身衣裳,赵禹宸手上还特意拿了一把竹骨折扇,扇面上绘这齐大家亲笔的山水,他面上带笑,缓步行来,一眼瞧见了明珠面上毫不遮掩的欣赏之意,稍一凝神,便也如愿听到了苏明珠带了几分赞叹的心声——【啧……别的不说,长得是真的好看……】
听着这直白的夸赞,赵禹宸微微低头,嘴角不易察觉的偷偷泛起了一丝弧度,他在罗汉榻的对另一头坐下,便看见贵妃的目光跟着他转了过来,问道:“陛下今个怎的穿了这个一身倒当真新鲜。”
赵禹宸自然没好意思说出就是穿给你看的话,轻咳了一声,只道:“司制局里才送来的,朕瞧着舒坦,穿着试试,你若喜欢,也叫他们给你做一身。”
【哎宫务府里那群死板的,这是哪个有心的,也会准备制服冷清禁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