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梅的妈妈在这里上班,对甘露印象不错,就是奇怪她一个小姑娘,总买邮票干嘛
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稍微保存不当就废了,价钱也不便宜,除非寄信需要,很少有人买了屯起来。
“集邮”这个概念,此时还没有形成,整天摆弄这些东西的,要么是没长大的熊孩子,要么是不务正业的二流子。
红星共和国第一份国家级涉邮杂志《集邮》,十年前就扛不住压力停刊了,全民打集邮,逮住就扣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
卢南樵从沪城搜集了一套旧刊,带回公社,甘露如获至宝,一有空就拿出来研究。
这杂志是月刊,印刷还算精美,内容图文并貌,报道国内邮票的发行历史、信息、背景,介绍各个时期的邮票品类,也介绍国外发行的新款邮票。
甘露穿剧的这个点,邮票收藏起点低,面值低,后世认同度却很高。
她人傻钱多,不屑小打小闹,就盯住那种升值潜力巨大的套票买,伟人诗词票是首选,其次红色票、风景票、专题票、纪特票。
每次进邮电站,甘露都要花掉一两块钱。
这时候寄一封平信只要三分,邮票的普遍面值就是三分、五分,一个系列一整套全买下来,也就几毛钱,甘露只要相中了,一买就是好几套。
这种大手笔,让韩小梅的妈妈很惊讶,劝她:
“傻露露,集邮不是什么好习惯,弄不好就被人扣一顶囤积居奇的黑帽子,还费钱,看着三分五分不起眼,那也能买俩鸡蛋了呀,这东西还不好保存,湿了、晒了、潮了都不行,咱这儿梅雨天又长,我们邮电局的那些票,那么小心的保存,都发霉长毛,脱胶败品相,你一个小姑娘,更伺候不好。”
甘露微笑,不反驳,也不入耳。
用不了几年,集邮就会成为“雅好”,集艺术欣赏和保值增值于一身,全民追捧。
甘露是动漫宅,对图案精美的邮票爱不释手,又想着趁现在价钱低、质量好、数量少、集邮的人更少的时候大量买入,以后升值了卖掉赚一笔。
她收藏的邮票,统统是那种升值潜力巨大的精品票,品相好尤其重要,票面不能有破损、揭薄、折痕、污垢、霉点,颜色还要鲜活,不能发黄,不能脱色褪色。
韩小梅也集邮,但她图省钱,收藏的几乎都是已经使用过,盖了戳的废票,品相糟糕,零零碎碎不成套,以甘露的挑剔,等同废纸。
就这,还是沾了她妈妈从前当邮递员,假公济私的光。
现在她妈妈岗位调整,在邮电站坐班,不再风里雨里骑着自行车送信了,她的邮票来源就断了。
前一阵子,她看上了甘露的梅花徽章,知道甘露喜欢集邮,要用藏品跟甘露交换。
甘露对她那厚厚几摞废票无感,喜欢上了装废票的邮册。
韩小梅立刻从家里翻出一纸箱的崭新邮册,最大的有挂历那么大,最小的也有杂志那么大,二三十本,都给了甘露。
这么多存货,不用说又是她妈妈“工作之便”弄到的,不值钱,却实用,尤其是最近几年,集邮被妖魔化,一不小心就惹一身臊,不是邮政系统工作人员,根本弄不到邮册。
甘露如获至宝,又去卫生院弄了一把医用小镊子,夹取邮票轻拿轻放,免得毁容败品相。
收藏环境嘛,江南的气候确实不利集邮,甘露暂时只能靠细心防潮防霉,紫光橱这种收藏神器,五年以后才会有。
期中考试之前,甘露托韩妈妈帮忙,预定一千个护邮袋,今天韩小梅传话,说货到了。
甘露大喜,颠颠跑去邮电站,接过韩妈妈递来的小纸箱,里面竖着密密麻麻的护邮袋,大的小的都有,够她用一整年的。
收好护邮袋,甘露又盯着柜台里的邮票,新到了一款红色样板戏套票,《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一共八张,16开的超大票面,总面值八毛钱,甘露悄悄买了十套,其它就没什么值得买的了。
白云公社的邮电站太小,想淘到好货色很难,甘露琢磨着去沪城看姑妈的时候,悄悄溜到韩妈妈说得那个邮票黑市看看,能捡到宝最好,捡不到也开开眼。
天快傍晚,甘露赶回宿舍,韩小梅和胡芳菲都在,眼睛还都红红的,像是哭过。
甘露惊讶:“怎么了”
胡芳菲泼辣,韩小梅冷静,都不是随便掉金豆的人,这个点不去食堂吃饭,抱头对泣什么鬼
一问,又是那个“高举”作怪,他借着“薅毒草”的东风,把郑桐从芦庄知青点薅到县里,五花大绑,游街揪斗。
郑桐的头发被剃成狗啃式,胳膊也给拧成了麻花,疼得当场晕厥,高举还不放人,继续揪斗。
最后还是卢南樵听到报信,从会场匆忙赶过去救人,又找了一辆救护车,把郑桐连夜送回沪城医治。
甘露秒懂,这高举垂涎胡芳菲,听说郑桐是她男朋友,醋火上头,发泄报复。
小人无耻,风口上飞起一头猪,得意忘形,他的家人也跟着沾光,横行霸道。
韩小梅的妈妈,原本在堃县上班,虽然只是个骑着邮政车送信的一线职工,好歹是在城里上班呀,福利好,工资高,一家人团团圆圆。
运气不好,跟高举的弟弟高泉当了同事,被安排在同一片区送信,高泉跟他哥哥一路货色,到哪儿都是一根搅屎棍。
别人送信,顶多是从信封上揭一张用过的废票收藏,他没这爱好,每次拿到信件,挨个摸一遍,哪个信封里夹了粮票,夹了钱,他一摸一个准,拆了拿走,信扔掉。
夜路走多了撞鬼,拆了不该拆的信,被立案调查,累计数额巨大,按规定要开除公职,判刑坐牢。
高举为了捞弟弟,连夜领着革命小将围攻堃县邮电局领导的家,喊冤撒泼。
领导欺软怕硬,高泉的罪行又板上钉钉,最后竟然昧着良心,把高泉的三个同事拖进来顶缸!
高泉昧掉的那些钱和票,他一个人扛得坐牢,四个人扛,就能全身而退。
高泉开心了,他的三个无辜同事哭了。
韩小梅的妈妈就是同事之一,明明没做错一点事,突然就成了坏人,被公开记大过处分,从城里发配到白云公社。
要不是韩小梅的爸爸在商业局,多少有点关系,她连在服务点坐班的机会都没有,还得骑着邮政车漫山遍野挨村挨户地送信,风吹日晒雨淋,又苦又累又不安全。
韩小梅也因为母亲工作变动,不得已从县一中转学来公社。
甘露住进宿舍以后,跟韩小梅走得近是近,没怎么深聊,居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胡芳菲更是愤懑,瞪着甘露:
“你知不知道,这个高举,跟小卢主任一样,也被推荐去上大学了……震旦大学!”
甘露:……!
你说啥我没听懂
韩小梅尴尬,掐了胡芳菲一下:
“高举是高举,小卢主任是小卢主任,你别乱扯呀,哪儿都有坏人……”
甘露淡定不能,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没见过高举,道听途说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但三人成虎,胡芳菲这么说,韩小梅也这么说……
熬到第二天中午,卢南樵从堃县返回公社,甘露去河堤集市上买了两条桃花鳜,一把芦蒿,一兜豌豆角,一兜麦黄杏,拎着去了他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