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趴在栏杆前, 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鱼食, 一大群红鲤鱼争先恐后地围聚在她身边,湖面平静,只这一圈水波荡漾, 涟漪不止,胖嘟嘟的锦鲤摇着尾巴, 争先恐后地挤在时于归身边,唯恐拉下一点吃食。
她无聊极了,可哪也不想去, 只想静静地趴着,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人, 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懒懒散散的,连喂鱼都是慢吞吞, 气得锦鲤们尾巴摇得起劲。
她穿着月白色长裙,款式宽松, 曳地长裙团团摆着, 像是一朵白色牡丹花盛开,宽大的袖子松松垮垮地挂在栏杆外, 微风吹动, 像是巨大的鱼饵勾引着底下的胖锦鲤, 让它们坚持不懈地跃出水面。
时于归像个调皮的垂钓者,一边用鱼食吊着贪吃的鱼,一边用袖子逗着它们不停上下跃起, 可见是真的无聊之际。宫墙外隐约传来几声叫喊声,影影绰绰,时于归脸枕靠在胳膊上,侧着耳朵又一下没一下地听着。
“快些……今日灵柩就要……”
“礼仪侍来了吗……”
“……都是圣人赐的东西不可怠慢。”
时于归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琥珀色的眼珠被半阖的眼皮遮掩着,白皙的侧脸在日光下闪出细腻的光泽。墙外的声音络绎不绝,断断续续传来,今日是丽贵妃出殡的日子。
圣人终究还是喜欢过这个十四岁入宫的女孩儿,一生最美好的岁月都在这个广阔无边的皇宫内度过,即使杨家做下这样的事情,圣人依旧给了她足够多的体面,按照最高规格的贵妃之礼下葬,殉葬物品一箱箱抬了出去,牡丹殿内的人除了四个一等丫鬟和八个二等丫鬟陪葬,其他内侍宫女都被遣散出宫。
宫内素锦悬挂三日,宴会声乐禁七日,贵妃等级以下的人都需哭灵,也算圆了这个在宫廷中容貌娇艳又爱处处冒尖的女人一个愿望。
生前盛宠无双,死后风光大葬,成全她骄傲的一生。
这几日宫内乱的很,唯独千秋殿是安静的,经过禁闭大门的侍女黄门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唯恐惊扰了千秋公主,公主已经关了十五天禁闭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时于归早早挂了凤印睁一眼闭一眼让娴贵妃独自一人忙去。
要论宫内两个贵妃的讨厌程度,娴贵妃可得高高挂在首位,丽贵妃大体便是苍蝇嗡嗡叫的程度,挥几下拍子打死几只飞蚁便可以消停好一会。两者就像他们的家族一样,王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连圣人都奈何不得,而杨家不过是扎根在圣人手心的一颗大树,看似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实则中心镂空,摇摇欲坠。
“今日哭灵我就不去了,立夏替我烧把纸吧。”时于归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阳光在跳动,显得肤色极白,睫毛极黑,漫不经心地说着。
立夏点头退下。时于归是嫡公主身份尊贵,一个皇贵妃的哭灵自然不需要她前去,但今日让立夏前去不过是突发感慨,也算是给圣人一个面子,还可以恶心恶心娴贵妃。
亭子里只剩下时于归和立春,所有内侍和黄门都背对着他们,退到凉亭十米开外,立春恭敬地站在一旁摇着扇子,驱逐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带来徐徐微风。
“尧王殿下呢。”时于归轻声问道。
立春面色冷静,恭敬说道:“听说病了,早上圣人遣了院首过去,据说严重得很。院首直接回了御书房禀明病情的。”
时于归又没声了,像是睡着一般,发丝微微飘动,立春说完继续摇着,动作频率和之前一样。公主自从那日之后好像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大概是身上的懒散劲更加明显了,不然平时十五天时间哪能把她关住。
立春心中轻叹,虽然总说公主闹腾,但现在如此安静又觉得难受,像是时间终于在这个娇气任性的女孩儿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好像东升西落的烈日带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惆怅却又无可奈何。微风习习,天色渐变,大概只有水下这群只知道吃的锦鲤不知岁月滋味。
“太子的折子是圣人亲自批的吗”良久,时于归睁开眼看向水中那团红色的鱼群,出声问着。
立春点了点头。
“杨家嫡系一干人三日后午门斩首,三族内西北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长安,九族内子孙三代不可科举。”立春说得冷静,这个刑罚算是轻的了,杨家十条罪状上,第一条便是谋逆,这可是三大罪之一,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但圣人终究是心软了。
时于归嘴角露出一丝弧度,冰冷嘲讽毫无笑意。
“公主,顾六娘子来了。”立秋穿过假山亭台来到观荷台前行礼说道。
“昨天柳姐姐来,今日静兰来,就不能让我得空一点吗”时于归懒洋洋地抬眼看着立秋,不高兴地说着,“我好得很,就是天太热了,不想出门而已,至于吗”
她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挥了挥手,示意立秋请人进来。立春摇着扇子规劝道:“说明她们到底是惦记着公主的,公主没信错人。”
时于归瞥了她一眼,嘟囔着:“我看目的都不单纯,柳姐姐定是太子哥哥推着来的,光明正大绣了好几条帕子了,顾静兰,哼哼……”
“哎呦,我的公主,这是怎么了,看我来这么不高兴。”顾静兰还没进来就听到时于归不高兴的哼哼唧唧声,无奈地说着。
时于归从趴在栏杆上的姿势变成靠在红柱上,眼睛在顾静兰身上打转一下后又阖上开始新一轮的闭目养神,懒洋洋地说道:“哪敢啊,你们这一天换个人来,两个人还带休息的,可怜我每天都得看见你们。”
顾静兰来玩千秋殿也半年了,熟门熟路,坐在圆凳上,摇着扇子抿唇笑着:“好没良心的人,还不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把某人急坏了,不然这个大热天我可不出来。”
时于归脸上笑容一顿,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顾静兰,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你真的是顾静兰”
平日里时于归没脸没皮惯了,市井俏皮话说得飞起,顾静兰可都话都接不上,比当事人还会脸红,这几日不见怎么还学会打趣人了!
立春抿唇笑着,时于归瞪了两个丫鬟一眼,挥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去。等亭中只剩下她们两人这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怎么样了,请大夫看过了吗”</p>
顾静兰抿着唇无奈地笑着:“哪里给人看,昨夜听说我今日要进宫,连夜做了糕点要我送给你,葛生说他一夜没睡,这刚从诏狱里出来哪有这么作践自己的,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