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今日需要早退回顾府尽孝道, 时于归耳聪目明, 自然早就听到消息, 找准时间自己主动溜了, 一边冠冕堂皇地说要早日回宫歇息了, 一边让立春火速调转马车赶在顾明朝之前回到四方街顾府隔壁的宅子。
——我得保证顾侍郎有问题第一时间能冲进去。
时于归操心地拿着西洋镜看着对面顾府。顾府不大但也不小,东苑和西苑隔了个大堂和小花园,位置有点远看不就太真切了。她愤愤不平地放下西洋镜, 不高兴地嘟囔着:“说什么千里眼,隔这么点就看不见了。”
立春站在一旁忍着笑不说话, 时于归坐在椅子上,脑子一转,鬼主意便起来了:“你去看看顾府隔壁是谁家, 找个人趴在墙头看看。”
这主意馊得很,立春哪能答应,便上前讨好地笑着:“公主您就歇一会吧,顾侍郎这般厉害的人物, 镇远候哪里斗得过他啊。再说了,顾六娘子肯定让人去东苑看着了, 若是有事情, 西苑必定有动静, 西苑一动, 公主不就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吗”
时于归一听也是这个理,便耐下心来看着西苑的动静。一个身材高大,头发黑白交加, 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人带着一队守卫有序地拱卫西苑,家丁站得位置既可以看顾左右又照顾周全。
“顾侍郎的这个护卫有两把刷子啊。”时于归放下望远镜,感慨一句。
众人焦点中的东苑,经历了早上的慌乱不安如今也已经冷静下来,只是面上是有序了,底子里依旧躁动不安。尤其是去请了西苑的人,芍药说顾六娘子病了,药味弥漫着西苑,六娘子不肯来东苑,而顾侍郎也至今未归。圣人请来的太医倒是来了,说的话和早上的大夫差不多,只是言语不详,看模样竟是不太好的样子。
芳姬哭得撕心裂肺,抱着顾闻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香姨娘冷静多了,她端着药站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安慰着:“姐姐别哭了,太医都说要细心调养,你这哭丧着脸,不是扰了侯爷的心情吗。”
床上的顾闻岳瞪着眼睛,眼珠子微微波动,偏偏整个人都毫无知觉,连脑袋都不能移动,麻木不能动弹的四肢让他觉得自己灵魂出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他身边走动哭闹,细细碎碎的声音像一根线不停地钻进他脑袋里。
恐慌害怕不安围绕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能死啊,我昨天才接了一个大事情,我一定要做出点样子给别人看啊,我不能死了,我不能死,我马上就要风光无限了。
“大郎君。”门口有人低声请安,侍女掀开帘子,顾明朝踏入满是药味的屋内。
屋内跪满了人,侯爷内院中的小妾和众多子女今日都围成一团,难得没有乌鸡斗眼一样地冷嘲热讽,齐齐跪在地上抹着眼泪。顾明朝一进来,屋内的声音顿时都凝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大哥来的倒是早。”说话的人倒是没有跪在地上,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满是肥肉的脸上吊着一双细长眸子,暗含恶意地斜看着顾明朝。
说话的是顾明言,芳姬的儿子,平日里遛狗斗鸡,五毒俱全,早上还是去勾栏院才把他找回来的。侯爷风流不过只有两个成年儿子,其他的孩子都莫名夭折在幼儿时期,有的甚至连娘肚子都不曾出来便带着母亲一起去了。
顾明朝漆黑的眼珠不动声色地回敬他一眼,半敛的点漆眸子冰冷寒气,刺得人浑身冰冷。他素来不会和顾明言计较,平白失了身份,但也不允许顾明言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都去自己院子里歇着吧,这样跪倒一地,不知情的还以为侯爷怎么了。”顾明朝站在屋内中央,淡淡说道,如今能跪倒在这里的,大都是不受宠的,有些人甚至穿得很是落魄,几个年幼的女孩儿跪了一天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摇摇欲坠。
众人面面相觑,侯爷与嫡子的关系恶劣到众所皆知,只是今日侯爷已经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而嫡子依旧惊才风逸,这场拉锯数十年没有硝烟的战场似乎要落下帷幕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磕头道谢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芳姬的小女儿顾雅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对着那些小妾和姐妹破口大骂,指桑骂槐,只是依旧还有人接二连三起身离开,不愿掺和这些事情,最后屋内只剩下芳姬一房和香姨娘。
“侯爷,你看看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们孤儿寡母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芳姬扑倒在顾闻岳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凄惨。
顾明朝伸手接过香姨娘手中的药碗,对着她点了点头,自己坐在顾闻岳床沿上,隐隐约约间露出一丝恍惚的神情。
他已经有十三年不曾踏入这间屋子,这里原本是正堂,是属于一家之主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住的地方,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他母亲带着一双儿女搬去了西苑。芳姬登堂入室,彻底占据了这里。
随之而来的是这里的摆设变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屋子如今富贵奢靡,处处倒是金光闪闪,彰显富贵的摆件,庸俗小气的布置让这个屋子拥挤又晃眼。</p>
“你若是觉得人心不稳,有本事便自己压下去,何必拉着别人给你做筏子。”顾明朝搅着药汤,淡淡说道。他口气极为平静,握住手中的碗连晃也不曾晃一下,光盈如玉石的眼睛和顾闻岳的视线撞上,“里面到底还有侯爷的女儿,平白让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