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的视线转向花旦的手, 她视线刚刚落下, 花旦便受惊一般蜷起手来, 藏在袖子中, 她视线移到花旦脸上, 见她面上斑驳,便对着立春使了个眼色:“水,洗。”
花旦也就是李依, 顿时大惊失色,捂住脸, 但又露出手,一时间她被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弄得一时间也不知道捂哪里才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眼眶发红,嘴唇发抖,格外凄惨。奈何屋内三个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时于归一挥手, 立春便绞了手帕上前。
屋内,李依发出尖锐的叫声, 她连连挥手, 退到角落里。宫内教训宫人的手段立春熟捻于心, 她动作利索, 一手擒住李依手腕,一手快速擦干净李依的脸。
眨眼间就露出一张小巧苍白的脸颊,那张脸上一道道红色印记格外明显, 最大一条从眼角蔓延到嘴角,狰狞凸起的伤痕,怪不得要一层厚厚的白/粉才能遮盖住。
时于归皱起眉来,这架势可不像是小惩大诫,道道红痕还很新鲜,可见时间不长,而伤口的走向活像跟这张脸有仇一样,非要把她打个稀巴烂才开心。
顾明朝仔细打量着那张比之前还要消瘦惨白地脸,轻声说道:“我之前便有一个疑问,你说你在京兆府尹王齐内院被关了三年,无法与外人接触,跟别说逃出来,那你在误以为一一死后又是如何安全逃出,并且走到刑部击鼓鸣冤的。”
李依抖了一下,坐在角落里,低下头不敢说话。
“王夫人的脾气你应该比我还了解,她既然打算把你钉死在偏僻小院中,必定是留人层层看守的,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拖着刚生完孩子的身体,如何能逃得出去。”
顾明朝态度和煦,语气态度一点都没有逼问审讯的架势,只是轻轻下垂地睫毛微微含住黑沉沉的眼珠,眸中一点光亮,浅浅倒映着角落中惊慌失措的人,冷漠又专注,他平静冷淡地看着李依,却让李依越发恐惧。
时于归眨眨眼,她不敢扭头看他,怕让他警觉,马上便收起那丝无意间泄露出来的,令人惊讶又迷恋的气息。她觉得这个模样的顾侍郎简直像是换个人,模样笑容毫无变化,却生生带出一丝冷冽血腥的气场,只要稍稍靠近都会扭转对他之前的看法。
他这么年轻就能坐稳这个位置,果然还是有原因的。沉迷美色的公主漫无目的地想着,可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怕他,顾侍郎血腥残忍的传闻早已隐隐传到她耳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
传闻中的顾明朝是刑部的玉面阎王,再嘴硬的囚犯到他手里都要求饶,都恨不得交代完清楚赶紧入狱也好避开这个煞神,这是个面柔心恨,冷酷无情,血腥残忍之辈,知道的人都这么说。这些她听过也想过,但最后都被抛在脑后。毕竟眼睛是拿来看的,耳朵是拿来听的,五官是拿来感受的,顾明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自己知道便好,不需要别人为他的形象添砖加瓦。
——顾侍郎真的好好看啊。她斜了顾明朝一眼,最后得出结论。
顾明朝早已感觉到时于归的视线,明目张胆不加掩饰,脸上连修饰都不会挂上。他敛下眉,眼珠微微波动,嘴角微微一挑,继续说道。
“安平县主事后,我曾让户部给了你全新的身份文牒,让你带着一一回南边,你为什么又把一一放回到径山寺,若真的是孤苦无依,难以抚养,今日何必大张旗鼓去径山寺呢。你是舍不得的,可你不得不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不由己不是飘零江湖造成的,而是你背后的人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直蹲在角落里的李依露出苍白的小脸,她脸上细细看去有不少浅浅的小疤,只是平日里上台总是化着浓妆,因此如今铅华尽洗,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瘦弱小脸。
“你……你怎么知道。”她低声说着,下意识抱紧自己,眼睛不经意往边上扫视几眼,这是她恐惧的反应,哪怕她极力克制,依旧因为心中的恐惧做出些外在表现。
时于归啧啧称奇。
顾明朝眼皮掀了掀,在微亮的日光下漆黑眼珠在熠熠生光,他注视着面前不安恐惧的人,脸色不变,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一一,便不会去看她,若真的压抑不住良心谴责,也会偷偷去看她,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入了径山寺,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你当时确实是不知道一一还活着,也确实是凭着一口气,想要为一一讨回公道,可你最后还是选择抛下一一,因为你保护不了她,你自己都护不住如何保住这个牙牙学语的稚儿。”当时堂上李依的神情骗不了人,她确实恨死了王齐,恨死了王夫人,一个母亲为孩子讨回公道的神情,顾明朝不会看错的。
李依眼眶发红,眼底蓄满眼泪,只要眨眨眼,眼泪便会掉下来。她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哭声尖锐凄厉,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要倒出来,散落在阳光明媚的大堂里,一点点剖开,一点点揉碎,把所有伤心难过不堪的事情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屋内三人皆沉默,时于归移开视线,立春低下头不说话,便是顾明朝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任由李依放肆哭着,把所有痛苦都发泄出来。</p>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那年是我进入王齐府邸的第二年……”那日,李依无端被王夫人处以家法,一身血淋淋地被拖回院子。她发了高烧,但没人敢给她请大夫,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半睡半醒间,觉得若是死了也干净。结果到了深夜的时候,一个丫鬟偷偷跑了进来,利索地给她上药,诊脉,动作熟练,后来又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药,强迫她喝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