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得好看,还如此有气质的人夸奖,织田信长笑容渐深。
所谓商业互吹存在的意义,不就在这种时候吗?
难道还要见面就剑拔弩张来怼来怼去吗。
织田信长不觉得那是引起注意的方式,只觉得浪费时间又脑子有病。
之前不是没有人试图用骂她的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按照她的话来说,她现在红了嘛,人红是非多(?)。
当然织田信长对于这种不识相的人,完全没有放到自己身边来恶心自己的想法。
若言之有物还好,夸大其词还胡说八道,她听都懒得多听,直接让人提着流放到她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懂得把握时机,又能合乎人的心意,织田信长觉得千宗易这样的,很好。
因为有了良好的开端,两人接下来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引申了开去。
织田信长很快发现,千宗易的想法,和这个时代很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大概是从小学习茶道,又受大师熏陶的关系,千宗易很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美,也能从别人从未想过的方向去思考问题。
虽然和千宗易说话达不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境界,但能提供另一种思路,也是相当不一般了。
更何况这个人非常静,大概在茶道大师看来,没有什么是一碗茶解决不了的,人间百态,世间万物,都在这一碗茶当中了。
嗯,如果一碗不行,就再来一碗。
至于你能从他的茶里品出什么来,端看自身了。
而千宗易这种能让人平心静气的特质,织田信长觉得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从小被作为织田家的家督培养长大,到少年时期就手握大权。
时间久了,她也担心自己的性子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独断。
有这样一个人能用一碗茶来让她心平气和,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在识时务、明是非之中,自有傲骨,不会为了献媚而无所不用其极,大概能令他动容的,只有他所追求的美的事物了。
而且,也不是完全的超然物外,不然也不会用一个昂贵的宋朝茶碗来招待她了。
虽然不染凡尘难得,但有那么点不行于色的烟火气,更让人觉得可爱,相处才会愉快嘛。
这么想来,如果能把这位千宗易请回去给她泡茶,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事呢。
这样的人才,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织田信长决定下得很快,而以她的性格,下定决心之后就要付诸于行动。
她可不喜欢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
当然,作为一个有品味(?)有身份的人,织田信长也没有直接开口问人家,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虽然她觉得这话挺符合她平时风格的,她平时无赖起来,大概是属于叫人扛起人就跑的那种,颇有山大王风格。
但是既然对方是这么典雅的人,还是要说委婉一点的。就像之前竹中半兵卫,她也没有抢了人就跑啊,到底还是要有个心甘情愿。
想了想,织田信长拿起千宗易招待她的那个茶碗,“千宗易先生,这个宋代的茶碗,我很喜欢,不知能否割爱?”
千宗易闻声抬头,正对上织田信长的目光,眼前这位年轻的织田家家督,拿着茶碗,却是看着他问的话。
他原本请织田信长喝茶就有几分其他念想,本身又是心思机敏的,闻言哪里不懂信长的意思,他也没有矫情,但也没直接回答,“信长大人觉得这茶碗价值多少?”
千宗易这么干脆的询问,颇得织田信长肯定,她思忖了片刻,报出了一串时人听起来会吓一跳的数字。
她之前是没什么钱,钱都拿去养军队了,但最近开始实施内政改革,她手上也积攒了不少,如果不够,她还可以欠嘛。
人都拐回去了,欠着就欠着呗,反正她又不赖账,只是多花些年来还罢了。
脸皮厚如城墙的信长大人这么愉快的想到。
织田信长报出这样的数字,连千宗易也怔了下。
于是织田信长弯了弯嘴角,“不够吗?”
千宗易便笑了,虽然从他见到织田信长起就笑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如同山涧的清泉般的笑容,带着清澈见底却不骄不躁的意味,“不,已经够了。”
千宗易答应下来之后,得偿所愿的织田信长满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这个茶碗,我就带走了。”
茶喝了,人也请到了,来的所有目的已经到达,也到了她该告辞的时候了。
“请等一等,信长大人。”没想到,千宗易竟然伸手拦了下。
“嗯?”织田信长扬眉看了过来,难道还有什么事。
“信长大人如此大方,”千宗易收回手,跪坐的姿势端正优雅,“我也有一物回赠。”
送她东西?买一送一,感觉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呢。
织田信长可没什么受之有愧的想法,极是自然的开口,“那就拿上来吧。”
千宗易轻笑了声,这位大人,能把这样的话都说得毫不粗俗,满满都是洒脱的意味,真正是了不得,“还请大人稍做等候,东西还未备齐。”
既然送礼之人都这么说了,织田信长相当大方的点头,“那我就再等等好了。”反正,和千宗易聊天也称得上愉快,让她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吧。
她也有些好奇,千宗易所谓的回礼,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织田信长边品茶边和千宗易聊着天,千宗易除了茶道之外,对不少艺术类的事物都有极高的见解,而织田信长到底出身尾张织田家,哪怕她从小就是家臣眼中不务正业的少主,但耳濡目染,也并不欠缺品味,所以真正聊起来,两人说话也是投机。
时间一晃而过,直到月出东山之巅。
“啊,时间到了。”千宗易抬头看了看窗外正好的月色。
“准备好了吗?”织田信长早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她向来不在意规矩礼仪,再谈下去,她大概就会躺下了。
千宗易站起身,唤过一位仆人吩咐了几句后,转头对织田信长笑道,“请大人跟我来。”
“好。”织田信长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
千宗易带着织田信长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回廊之上。
月光柔和,在庭院的山水之间洒落一地碎银,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有意境,看得出来,期间主人必是对美有极为丰富感知的人。
这样的景色,让织田信长也赞了一句,“好景。”
千宗易比起织田信长来说,怎么都要谦虚得多,“今夜月色绮丽而已。”
织田信长闻言却是一笑,“你说今夜月色很美?”
千宗易没听过这个梗,闻言有些莫名的看了看月色,“有什么不妥吗?”今夜的月色确实很好啊。
“并没有什么不妥,”织田信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手心,“只是,我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那大概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千宗易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显得溢满了清辉。
“是很美,”织田信长接下话道,“讲的是有位学生问自己的老师,若要向心上之人表达心意,要用什么样的句子,才显得婉转又不唐突,那位老师便答道:说今夜月色真美就是了。”
千宗易怔了下,织田信长展扇望了过来,月色流动在她的眉宇之间,是异常绮丽的景象。
这位明满天下、杀伐果决的大名,在卸下戎装之后,是位不输月色清光的美人,极美。
于是茶道大师也微微偏过头,“确实是很美的故事,不知是否从光之君与六条御息所之言化来。”
织田信长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的心绪波动,她知道自己样貌殊丽,连有些侍奉她的家臣有时都会看呆,所以也并不以为意。
她喜欢自己长得好看,有问题吗?
话虽如此,织田信长还是笑了笑,合上扇子转移了话题,“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了这么一个故事而已。”顿了顿,“千宗易先生的东西备好了吗?”
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欲与茶道大师为难,更何况如此环境之下,也正该如此才是。
“应该快了。”千宗易回头看向回廊尽头,真巧,他的从人正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来,于是他也笑了,“来了。”
织田信长静静的等待,有耐性,是一种美德。
片刻之后,侍从走到面前,他将手里的托盘递给千宗易,千宗易拿起上面的漆盒,然后稍微调整了下方位。
他动作从容,与不慌不慌之中自带一种闲适脱俗,在月色下越发的赏心悦目。
织田信长目露欣赏之色,月下观美人,这话果然不假啊。
片刻之后,千宗易完成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把漆盒递到织田信长面前,而是停下动作,“大人请看。”
织田信长闻言上前一步,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千宗易手上捧着的漆盒中,放了浅浅的一层水,现下倒映着月色,正是潮起生澜、夜月飞鸟之景。
瑰丽的景致,让织田信长绽开笑容,月色下织田家家督的笑容,也似染了月色撩人,“千宗易先生赠我一握月光,一泓秋水,一盒绝景。”
千宗易抬头看向织田信长,四目相对,他也是笑了,“那信长大人可愿珍藏?”能拥有如此鉴赏美的能力,这位大人,果然拥有上天的馈赠,他果然没有找错人!
“看过,便藏于心底了。”织田信长手上的折扇点点千宗易手里的漆盒,“如此之美,在于今夜、今月,今人,一期一会,不可复制。”
千宗易闻言大震,是啊,与景交融,一期一会,才是真正至美,他于谈吐之间想到漆盒美景,已是万般巧思,极其难得,但却并没想到要与外物呼应。
一直以来,千宗易对于自己对美的感知,是有种不行于色的自傲的,茶道名家,当有自己的傲气。
却没想到,今日却这位大人一语惊醒。
将手里的漆盒放置在栏杆上,千宗易整整衣服,在织田信长面前真心诚意的跪拜了下去,“多谢信长大人。”一言之师,也是难得。
织田信长忙扶住人,“不用谢我,只是随口一言罢了,”顿了顿,“不过如果先生真要谢的话,有一事想与千宗易先生商量。”
“信长大人有何事?”千宗易有些不解了,有什么事需要这位大人用上商量的话。
“就是刚才提到的买茶碗的钱,能分期付款吗?”刚还一派风流气度浑然天成作风的信长公,相当无赖的一摊手,“我现在可没那么多钱。”虽然她是薄有积蓄,但一次性拿这么大笔钱出来,也是很困难的啊。
“……”千宗易的动作顿住了,这就是他刚认下的主公大人?
明明是如此绮丽风雅之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流氓无赖的性子?
遭了,想要反悔不去织田家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千宗易抬头望向织田信长,还摊着手的人嘴角含笑,浑不在意自己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有种深深想要叹气的感觉,千宗易轻声开口,“那不若,留下茶碗?”
“那不行。”织田信长忙是摇头,一副我很正经很守信用的模样,“既然说好了要买,怎么能反悔。”
“所以就赖账?”千宗易有时候说话也挺犀利。
“没赖啊,”织田信长才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呢,“就多等段时间给而已。”
“那若我不想将这个茶碗出售了呢?”千宗易的话心平气和。
“不会,”织田信长完全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征兆,反而很是笃定,“千宗易先生会割爱的。”
“为什么?”千宗易难得的穷追不舍。
“因为,”织田信长折扇往手心一拍,月色下沾染了清光的人在瞬间化为遮掩不了的狂傲,不可一世的狂傲,“这天下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如我一般的人来买这个茶碗呢?”
千宗易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目中无人的信长公,片刻之后微微垂眸,“确如您所言。”不是这位,他又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如他一般的人呢?
织田家年轻的家督独自带着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一个男人。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带男人回来,也不是第一次带好看的男人回来,比如之前的森可成,再比如之后的竹中半兵卫,所以其实这一点并不算什么。
但神奇的是这次带回来的不是效忠的武士,也不是谋划的军师,而是茶道的大师。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人好奇万分了。
虽然身为织田家的家督,他们家主公大人品味一向很好。但品味好是品味好,他们家主公大人也确实还算喜欢喝茶,但并没有对茶道达到热爱的地步啊,现在竟然千里迢迢去请了位茶道大师回来。
难道这位茶道大师有什么特异之处?
一时之间,织田家不少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这位千宗易的身上。
但更让人奇怪的是,织田信长在将千宗易任命为织田家的茶头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不同了,她并没有将这位她花重金买回来的人太过于特殊对待。
毕竟,对于织田家来说,千宗易到底只是个才投效过来的新人,太过于特殊,要么会让他受到其他人的排挤,要么会让其他人对他众星捧月,阿谀奉承。
然而如同千宗易这般将茶道当作追求的人,就和其他对要对某样事物潜心研究的人一般,对于喜爱的事物精益求精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心血,其实并不适合太过于热闹喧嚣的环境,哪种热闹都不需要。
重视,却不过于重视,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她是请人回来泡茶给她喝,顺便给她提供不同的看待事物的思路的,可不想毁掉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
大概是因为织田信长对千宗易的态度寻常,就如同任命了一个普通的茶头一样,所以织田家的人对于新人茶头的事,很快就接受下来。
特别是在喝过这位茶道大师一碗茶之后,家臣们对主公大人的品味交口称赞,如此大师,确实应该请回来礼遇。
下手这么快准狠,果然不愧是他们织田家的主公大人啊。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