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连海平又邀羊澄观书斋闲谈,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起自古至今本草、食学中种种花馔记载,又谈起今人食谱专书里各种优劣疏漏,聊得是宾主尽欢。
到了午间,又是一席花馔,菜式全然变换一新,连海平自夸,席上珍品无他,只一壶佳酿而已,是他专门派人去南地收集椰子花新制的。
二人推杯换盏一尝,果然是少有的甘甜清冽。可惜只喝了两杯,两人已是脸红耳热,上了头。羊澄观不禁叹道:“好大的酒劲。”
连海平哈哈一笑,又给他斟满一杯。
酒酣耳热之际,连海平连拍羊澄观左肩几下,说道:“若论声色享乐,澄观兄弟眼界见识广博,实乃京城世家子弟翘楚,以愚兄所见,怕是只有独乐园那位略胜一筹。”
听到独乐园三个字,原本微醺欲醉的羊澄观霎时心内打个激灵,整个人警醒起来。他装作酒醉,胡言乱语道:“纵情享乐夜夜笙歌,神仙一样的日子谁不想过?”
连海平正想回话,羊澄观一手拽过酒壶,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叹气道:“可你我本是寻常人,只有从旁艳羡的份,哪里消受得起?”
“澄观兄弟,若是有心想……”连海平话还未说完,羊澄观扑通一声,整个人软倒在桌脚边。
连海平连摇带喊,叫了半晌,羊澄观只喷着酒气呵呵傻笑。无奈之下,连海平唤人送他回了住处才作罢。
午后,紫衣侍女几次来请,雪盏都回说公子酒醉未醒,还找她们要了些醒酒汤。
直到晚间,羊澄观才随着侍女到了摆酒的一处水榭,连海平本备了茉莉花新酿,见他面色苍白又木木呆呆,显见还醉着,忙喊人撤了酒,又向羊澄观赔罪道:“愚兄莽撞了,劝你多饮几杯烈酒,竟害澄观老弟酩酊大醉。”
羊澄观勉力拱手道:“是小弟不胜酒力,又贪杯好酒才误事,哪里能让连兄自责?”
见他神情恹恹,连海平也不强留,二人草草吃了些粥饭,便各自回去歇息。
之后两三日,连海平绝口不提独乐园三个字,只领着羊澄观赏花游园谈天说地。
每每回来,雪盏便追问鱼尺素的消息,羊澄观嘴上说些宽慰话,内心却好比油煎火烤,焦急无比。
话说这一日,二人闲谈,论起“不时不食”,连海平笑道:“圣人教诲虽是真知灼见,毕竟时日久远,并非不能商榷。世人都说红梅宜雪,要我说盛夏食梅英才两相宜。”
羊澄观了然道:“连兄如此胸有成竹,想来撷锦阁中定藏有夏日红梅。不知小弟是否有口福赏鉴一回?”
连海平爽朗一笑,叫下人过来耳语几句,继而向羊澄观得意道:“澄观兄弟静候佳音吧。”
二人移步葡萄藤架下,继续吃茶纳凉,直到天色微暗,连海平才起身道:“请吧,澄观兄弟,愚兄教你如何夏日赏梅?”
跟着连海平穿堂过室,到了园子西北角一处青石砌就的小院,四个紫衣侍女正分立两边,见二人过来,行了礼便合力去推堂屋的石门。
门一开,飕飕寒气扑面而来。等侍女给披上御寒的斗篷后,连海平才领着羊澄观进了内室。
进去一瞧,羊澄观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堂屋本是冰窖,竟被修成了寻常厅堂的模样,屋梁纱橱、几榻桌椅全是寒冰凿成,最里头数枝红梅白梅正凌寒傲放,定睛一瞧,羊澄观才发觉,那梅花是以金为枝以玉作叶,又兼百宝镶嵌而成。
桌案边端坐着一女子,脚蹬羊皮靴,身穿朱裘衣,头戴昭君围,粉光脂艳欺霜傲雪。
见连海平二人进来,那女子仍是面色冰冷,也不起身行礼。倒是连海平笑道:“梅花仙子别来无恙啊?”
女子这才应了声是。
连海平也不计较她傲慢无礼,只领着羊澄观直接入了席。冰桌上杯盘碗碟都是素净水玉,下头的盏托里燃着幽幽火光,故而这冰天雪地里各色菜肴还散着热气。
一白净铫子下火势最大,烧得里头汤水扑扑作响。那梅花仙子也不言语,纤纤玉手拿起小巧玲珑一碟梅花糕,轻轻投到铫子中,煮了片刻,又分盛进几个小汤碗里,一人面前摆了一个。
羊澄观低头一瞧,白梅朵朵,荡浮于澄澈鸡汤中,乖巧可爱。舀起来吃下一朵花,连羊澄观也不禁叹道:“人尝言,梅花汤饼,一食而不再忘梅。澄观曾试过无数食肆茶店所做的梅花汤饼,只觉稀疏平常,今日在撷锦阁一品,才知其盛名非虚。”
任他百般夸耀,梅花仙子不为所动,照旧是面若冰霜。连海平倒是呵呵一笑,故作神秘道:“澄观兄弟,梅花仙子手艺这非比寻常,你静心观看就是。”
就见那梅花仙子连着下了精肉丸子、玉兰片和龙须尖,最后又丢了几朵蜜渍梅蕊进去,任凭几样东西在铫子中起伏翻腾。
连海平又拉着羊澄观去看其他几样梅花馔。一道梅花加药玉鱿鱼熬煮成羹,羊澄观眼睛还盯着那铫子,随手捡了块鱿鱼放嘴里嚼了两下,谁知竟嚼上了瘾,他咂摸两下,感慨道:“这鱿鱼不但煮得白如琉璃,还借了梅花一缕暗香,可称得上是鲜不可挡啊。”
看他吃得香甜,连海平又得意道:“澄观兄弟再尝尝这梅英烩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