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春意正深,融融暖风拂面而来, 窗外湖光天色相映浓, 一片斑驳恰撒在圆桌之上, 为这方寸之间的木偶戏更添几分韵致。
湖心遥遥传来的歌声恰唱到郎有意、妾生情,贺芝眼睛发亮地看了林斓一会儿, 才慢慢屈膝蹲在桌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木质的一组机关木偶。
精致小巧的山石楼阁之间, 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野猪正不知疲惫地追在一只羊羔身后, 野猪獠牙微露却不觉狰狞,羊羔小巧可爱且四蹄矫健, 两只木偶沿着设好的轨迹一圈圈奔跑, 偶尔到了轨道变换之处, 叮咚之声渐缓, 野猪与羊羔还会原地旋转, 彼此凝视。
仔细看去, 镶做野猪眼睛的玛瑙呈琥珀色, 映着窗外天光极为肖似贺芝的瞳色。
贺芝蹲得腿都麻了也不舍得起身, 他趴在桌上静静瞧了好一会儿,才仰脸望着林斓笑道:“这就是我跟阿斓了,幸亏我追得急, 才没被你丢下,以后我也一生一世都追着你。”
他微微仰起脸时, 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瞳眸浅若琉璃, 眸中浓浓的情意潋滟生辉,纯稚坦诚而又热烈缠绵,令人见之便觉心尖微皱。
林斓面上一热,不自觉便对着贺芝轻轻一笑,贺芝望着她眉眼间的羞涩欢喜之意呆了一会儿,却忽而委屈起来。
“可是阿斓你跑得也太快了,这木偶怎地不是你我并肩而行?这只猪竟比我本人还惨!”
贺芝强忍着腿上的酸麻直起身来,不顾林斓的白眼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扁着嘴晃了两下:“你小时候就说我横冲直闯像只野猪崽子,那你怎么能跑得比我还快呢?咱们这就去找那位大匠,请他给咱们改了。”
林斓肖羊,贺芝肖猪,小时候二人玩闹,贺芝调皮喊林斓小白羊,林斓就笑他是头小野猪,还骗他说等他换牙的时候会长两颗长长的大尖牙。
当时伺候的嬷嬷都吓得魂飞魄散,唯恐贺芝听了大哭大闹,没想到贺芝抱着猪布偶愣愣想了好一会儿,反倒拍着手笑了起来。
林斓至今都记得,贺芝那时才刚刚跟桌子一样高,一边笑一边抓着她的手小声说话,说等他长了尖牙,就能护着她,再也不让人抢她的吃食玩具。
不过是几个孩子宴后玩耍时生了一点小摩擦,几块酥糖几个陀螺,林斓自己第二日便忘了,一点点大的贺芝却都记在了心里。
先前忆起儿时往事时,林斓只觉得贺芝从小便可爱懂事得很,如今再一想,才觉出丝丝甜蜜。
她反握住贺芝的袖口柔柔一笑,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我们请人去改,我也不会跑得比你快,野猪长了尖牙,就可以护着羊了。”
说起总角之龄时的玩笑话,林斓情不自禁别开了眼,声音也不由低了些许。她觉得面上有些发热,颇有几分难为情,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曾松开攥着贺芝袖口的手。
贺芝却好似天生比常人多了一层面皮,他听得双眼闪闪发亮,趁林斓一时不注意便隔着袖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胭脂色的袍袖覆在水绿色广袖上迤逦绵绵,扰得人心神俱乱。
林斓心跳如擂鼓,根本不敢与人对视,贺芝却依旧紧紧盯着她,笑得得意又欢喜:“我当然会护着阿斓,凡上苍允我在世上一日,我都要为你遮拦风雨,为你解忧排难。”
“我不仅长了尖牙,我还比阿斓高了呢。”
少年郎似乎永远都学不会在心爱之人面前掌握炫耀的尺度,林斓才被他哄得垂眸浅笑,又被这么一句噎到旖旎之情消退,恨恨磨了磨牙。
贺芝却露出抹计谋得逞的坏笑,趁林斓眉尖微蹙分神之际,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她柔顺的发丝,恋恋不舍地摩挲了几下后还义正辞严的拿手比了比:“瞧,我比你高出了这么多。”
掌心抚过发顶的温热触感仿佛一直蜿蜒到心底,林斓一怔,好似叫一尾鱼儿跃进了心田,扑闹不休。
她想训斥贺芝一句没大没小,不知为何嗓子却有些发干,闷了半晌也只含糊哼了一声,无奈之下只能睨了贺芝一眼,恨恨掐了他一下。
两人两手交握,林斓羞恼之下恰巧掐在贺芝的虎口上,贺芝眉头一跳,反倒咧着嘴笑出了声。倒不是他傻到觉不出疼,只是他这会儿心中快活的犹如痛饮了一瓮陈年老酒,便是疼,也欢喜。
被贺芝这没完没了的傻笑声闹得没了脾气,林斓翻了个白眼,到底懒得同他计较,先扯着他一同坐下,才没好气地嫌弃道:“傻子!再笑我可就走了!”
贺芝恨不能一天能瞧林斓十二个时辰,一听她要走,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消了,一敛眉一抿唇,便能叫人生出无限怜惜。
林斓果然悻悻闭口不言,贺芝一挑眉,眼波一转对着她幽幽一声叹息:“便是个傻子,也是为了那某人才日渐痴傻,如今竟然遭了嫌弃……”
贺芝话音一顿,见林斓依旧垂着头一声不吭,胆色不由愈发壮了,他微微一倾身,凑到了林斓的耳边:“你既是嫌弃我,我也不会走的,一辈子都要在你身边讨你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