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屏自记事起便是一方枭雄之子, 有谢氏表亲簇拥、官家子弟奉承, 后来显德帝渐露问鼎天下之势, 他的身份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想凑上来巴结讨好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即便泰半兄弟都同他不睦, 可他的用度吃穿一应器物排场与嫡出的贺朱一般无二,显德帝也从来都是副慈父的模样, 贺清屏对谢家人和他母妃谢贵妃说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
毕竟年长些的几个皇子里,数他与贺朱二人血脉最高贵,父皇不对他们委以重任, 又能指望谁?贺朱又是个憨傻没脑子的, 他自然就该高出诸兄弟一等。
贺清屏将这个念头藏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当了真,才敢在出了事之后不先想着请罪,却动了心思想先阴贺朱几句,却没想到他才开口说了几句, 就被当头砸了一盏茶。
彼时贺清屏正昂着头口若悬河, 恰好将显德帝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 若非张明明眼疾手快跪着苦求, 显德帝能把桌上的石镇纸都砸在他脸上, 不死都要落得个终身残疾。
十余年美梦一朝破灭, 贺清屏整个人都仿佛丢了魂。他怨谢二老爷, 怨谢贵妃,可只要一听见显德帝暴跳如雷的斥骂声,那一点子怨愤竟都化作了畏惧。
等贺朱进来却不曾受到责打, 贺清屏的头不由埋得更低了些,连再看一眼显德帝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傲了这么多年,突然发觉自己在显德帝心中可能真的比不过贺朱的位置,那份嫉恨惊愕真可谓痛入骨髓,可他也隐约发觉眼下就算是贺朱动手打了他也无人会管,又哪里敢把方才挑拨栽赃之言当着贺朱的面说出口。
贺清屏身形更为瑟缩,显德帝面上嫌恶之色也愈发明显,他懒得再跟这个骨子里养坏了的儿子说话,直接一拍桌案对着贺朱骂道:“给你取名朱,是取纯赤之意,你还真成了头猪了?好好的皇庄,多少人家都没事,怎么谢氏王氏两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就能落水到你眼前?”
这一句话骂了两家的教养,谢家几位老爷与王大老爷皆是满面羞愧,以袖掩面不敢分辩,显德帝却越说越气。
“谁是你老子?你老子是皇帝,你是皇子!自己舔着脸皮下去救人,也不看看人家要你救吗?是想着让你救的吗?救个人还能被挠花了脸,丢尽了老子的脸!”
赏心殿内陈、谢、王三家齐聚,又有多少奴婢在侧,若是认了显德帝的话,以后谢家女儿便是无德无耻心机深沉之人,谢家阖族都要蒙羞,别说谢二老爷骇得魂飞魄散,就是一直还算稳重的谢大老爷都不由白了脸,膝行几步上前告饶。
“还求陛下明鉴!臣之侄女年幼无知,矇昧不通道理,可也是自幼读了诗书,并不敢行那狂悖之事,求陛下念在她受惊举止失措,恕此一回!”
谢大老爷心知这个侄女怕是废了,虽名为谢吉光求情,实际上却是在为谢氏子孙开脱。怕显德帝不肯开恩,谢大老爷还红着眼搬出了谢老太太:“臣等不孝,家中老母年高正当含饴弄孙,此番怕也是要为儿孙拖累,好从严管教那不知好歹的小辈。”
几句年幼无知、不通道理、不知好歹就想抹掉谢吉光所作所为,显德帝不屑的痴笑一声,却没有再逼迫谢家诸人。
世家极重名誉,谢氏子弟亦有英才,今日有陈氏、王氏在旁,谢家人日后定然不敢过于造次,可若是真要为此事扫了谢家百年威望,闹到君臣离心,则是得不偿失。
显德帝命人关了殿门就是有心为谢氏王氏留些体面。见目的达到,贺朱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也就深吸一口气咳嗽两声,让张明明把谢大老爷等人搀了起来,连贺清屏都得了张干净帕子擦拭血污。
“一个天生不开窍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值得崇文崇孝如此?”显德帝话说得好听,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她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那样事,确实不好再嫁与旁人,这样吧,咱们肉烂在锅里,等老三媳妇过了门,让皇后挑个好日子,给老三做个侍妾吧。”
侍妾无名无份,不上册籍,皇子们随便挑个烧火的丫头都能当得,这对一等世家的贵女实在是种折辱,且三皇子妃是陈皇后娘家侄女,由她操办此事,谢吉光能不能有过门那一日都未可知。
谢二老爷咬了咬牙想要开口,谢大老爷却先他一步领旨谢恩,他也只能跟着低头行礼,毕竟这祸事还是他的女儿惹出来的。
他不说话,贺朱瞧了一会儿却有些迟疑:“父皇,谢家姑娘也是大家闺秀,这做了侍妾怕是不妥,这……”
贺朱话还没说完,后腰上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忍到面容扭曲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找不出之前到底是哪个表兄弟下的手,只有陈大老爷神色如常的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后背发毛。
显德帝倒是看了个清楚明白,不过他觉得陈家人下手还是太轻,根本懒得管这个傻儿子,冷笑道:“不然呢?让她做个侧妃?你是不是还想给她个院子让她自己过过神仙日子啊?那我这是赏她还是罚她?你不是挺喜欢你表妹?喜欢到要给她找个侧妃回来?老子刨个瓜抱回来养都比你长脑子!”
况且那谢家的小丫头怕是根本就出不了谢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