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贺清屏在殿里, 贺芝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 重重冷哼了一声, 笑得极为讽刺, 丝毫不忌讳周围侍立的宫婢内宦。最爱在他耳边念叨友爱孝悌的张大宝这会儿也收了那些逆耳忠言, 拿出忠仆护主的姿态来扬起下巴作出不屑之意。
天家兄弟之间亦如平民百姓家一般,脾性不合不投缘的多了去了, 贺芝与贺清屏两个从记事起吵嘴打架之类的事儿就没停过,贺清屏还三不五时告兄弟们的黑状,贺芝有一回当着显德帝的面儿就打破了贺清屏的头, 所以当初贺芝佯装中计诱前朝余党现身时, 根本就没想过贺清屏会来相救。
可是贺清屏盼着他出事也就算了,却不该想着拿他谋算名声,一面带着部署四处招摇闲逛对地方上颐指气使,一面还写奏本假惺惺说要救人,编排些子虚乌有的兄弟友爱之情。
更不该趁人之危拐去招惹林斓, 惹她担忧。
贺芝脱险之后一听说贺清屏领着人大摇大摆到过林斓暂住的庄园附近, 就猜出了他的图谋, 根本就是蛆着林文身在不破关的空子想要花言巧语骗了林斓去。
若不是他回来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定, 林斓也未曾受骗, 贺芝带人闯营活撕了贺清屏的心都有。如今听说贺清屏就在几丈开外的地方, 贺芝没有立时冲进去打到他吐血都是看在君父的份上, 不想冒犯帝王之威,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王家老爷也在殿内,倒着实出乎了贺芝的意料。且不说谢贵妃同王妃二人在宫内十分不睦, 谢家也一向自恃北地第一家的身份,瞧不大上顶替了阖族覆灭的袁氏才跻身一等世家的王氏。
贺芝坐下来吃了几口茶,凝眉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改日再带人去堵贺清屏,免得牵连到了王家老爷头上,反倒让他的阿斓难做。毕竟林家的大姑娘就是嫁得王家,听说还正是双身子要紧的时候,动不得气受不得惊。
然后不知怎的,贺芝的思绪就从林家大姑娘身上想到了林斓的身上,煞有介事的琢磨起了他们二人的孩儿,觉得自己定能好好护着林斓,绝不让她和孩子受一点委屈。
林相沉着脸背着手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满脸痴笑的贺芝。他下意识退了半步,看了眼门外的牌匾,不由勃然大怒,抬手就把一本奏章掷到了贺芝怀里,砸得贺芝一惊。
“岂有此理!”林相怒视贺芝一眼,紧走几步站到他身前,手指头都戳上了他的脑门:“几位先生皆为饱读之士、当世大家,可曾教过你在这国之重地行轻佻虚浮之举?”
林相满眼恨铁不成钢之色,贺芝简直受宠若惊,如获至宝一般将林相丢过来的奏本搂在怀里,就想站起来端正肃穆的恭听林相训斥。
结果他才做出个起身的模样,膝盖还没直起来,张大宝就躲在林相身后对着他一阵杀鸡抹脖使眼色,还死命伸手比了比他如今的身长。
贺芝不过疑惑了一瞬便立刻福至心灵,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已经比林相高了些许。他要是真站直了身子,这么近的距离还让林相如何畅快说话,指点他这个不成器的晚辈?
心中重重记了张大宝一功,贺芝起身时便故意弯了膝盖,拿出扎马步埋伏匪徒的定力曲着腿,以恰好矮了一头的姿态稳稳立在林相跟前听训。
林相一句“年轻天真心气浮躁”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发觉了贺芝的小动作。即便他老人家也是一向以脸厚心黑闻名朝野,也不由顿了一下,只对着贺芝那副恭敬乖顺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见林相昂首去了一旁闭目养神,贺芝忙亲手捧了盏热茶跟了上去,开口时笑得仿若灿烂朝霞:“林叔方才参议国事想必累了,还请喝口茶润润喉。这会儿新茶尚未得,这还是早几年西南献上的茶饼,虽不是您常饮的碧螺等茶,如今却最是馥郁,正好入口。”
西南等处爱饮黑茶,与龙井碧螺等相比可谓各有千秋,而黑茶又与绿茶不同,茶饼存上几年后入口反而滋味更佳,那时献上的茶饼当下吃着正正好,因此也极得显德帝及几位宫妃喜爱,到如今连御前也没剩下多少。
看贺芝那上赶着奉承的模样,若是林相能稍稍露出一丁点合口的意思,怕是都想刮干净显德帝的私库,把这些茶一股脑送到林府去。
张大宝默默侧了侧身,实在是不忍心看自家殿下那副恨不能跪在林相脚下求他嫁女的样儿。有道是男生外向,只盼着陛下回头想起吃茶的时候莫要责罚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奴婢就好。
林相闭上眼就是不想看贺芝那张脸,没想到他年纪不大脸皮倒厚实的很,也只能掀掀眼皮从缝里瞄了他一眼,把茶接过来抿了一口,又一口。
一不小心叫茶香勾得多饮了一口,林相回过神来脸色便是一青。还不等他出言补救,贺芝便欢欢喜喜的站直了身子,支使着宫婢们去给他“装点子茶来”。
耳边清楚的听见贺芝吩咐张大宝“去看看有多少全给林叔装上”,林相连连咳嗽了几声,到底没好意思再横挑鼻子竖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