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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荣岁试着伸手在一个年轻男人眼前晃晃, 那人本来背着一篓鱼往前走,荣岁伸手后他忽然就停了下来,黑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荣岁的方向, 不说话也不动。

“卧槽”荣岁僵着身体,紧张的盯着他, 片刻后年轻男人转过头, 继续满脸笑容的背着鱼篓跟荣岁擦肩而过。

受惊的拍拍胸口, 荣岁拉着殷烛之快步往前走, 再不敢主动招惹这些村民。

“这些是鬼吗”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下, 荣岁问道。

殷烛之从进来后眉头就没放松过, 板着脸也有些疑惑,“不是。”

“也不是妖。”看见荣岁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荣岁小声嘀咕,“你也有不知道的啊”

殷烛之耳朵微红, 对于自己竟然看不出这些东西的来历觉得有些羞窘, 但他确实看不出来, 只能老实道“世间万物, 我也不是样样都清楚, 只是活得久,所以比常人见识多些而已。”

荣岁注意到他发红的耳尖,心道烛龙看着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脸皮还挺薄, 也不知道是本来性格就这样,还是变小了导致的。

他于是牵起殷烛之的手, 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办法,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村民大多都往一个方向在走,那是村子的尽头,坐落着一座修建的比其他房子都要高大精致的建筑。

荣岁猜测那应该是祠堂一类的建筑,村民们抬着桌椅板凳、食物酒水往那边走,没一会儿祠堂前的空地上就已经堆满了东西。

绕过村民跟堆满的食物器具,荣岁准备进祠堂去看一看,然而他才迈入一步,后背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目光,他微微转头,就见本来在忙碌的村民此时正齐刷刷的盯着他看。

跟之前那个年轻男人一样的目光,黝黑、空洞、没有生气。

荣岁“”

他试着收回抬起的脚,就站在祠堂门口不动,齐刷刷盯着他的村民就仿佛被按了播放键一样,重新继续手上的事情,互相之间会小声说话玩笑,就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祠堂门口的两人一样。

不能进去,荣岁只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看样子是不能进去了。”不然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在这个祠堂虽然大,但是里面没有太多的遮挡,一眼就能看完。

就像荣岁的猜测一样,这是一间祠堂,但是供奉的并不是祖宗牌位,而是一座人形的雕像。雕像建造的十分高大威猛,祂穿着一身朱裳红袍,身披熊皮,一手执长戈,一手拿盾牌,脸上还戴着金色面具。这面具又跟在村子的墙壁上看到的不同,它有四个眼睛,四个角也比普通面具的更长一些,因此看着也更诡异凶恶一些。

在雕像下面还有十二个矮桌。每个矮桌上摆放着一个面具,基本造型都是四角,凸眼,巨嘴獠牙,无耳。区别它们的是面具之上的花纹,每个面具都刻着完全不同的花纹,还有的写着古老的文字,显然各自代表着不同含义。

荣岁的视线在这些面具上一一扫过,在扫过其中一个面具时,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像,不由小声犯嘀咕,“别是什么邪神吧”毕竟这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的,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善类。

“是方相氏。”殷烛之开口道。

方相氏又名嫫母,她是黄帝妻子,也是早时人族普遍信仰的神祗,是可以驱疫辟邪的神。昔日黄帝巡行天下,其元妻在路途中病逝。黄帝于是令嫫母指挥祀事,监护灵柩。因她能力出众,黄帝立其为方相氏,用她凶恶的相貌来驱邪。

在上古时期,人族式微,凶兽横行,许多凶兽出现都意味着的疫病跟灾难,更别说还有颛顼氏三子死后化为疫鬼,为祸人间。

人族力量弱小,极难靠自己抵御这些凶邪之物,便只能请求借助神灵的力量来驱凶辟邪。

而方相氏因为生的高大,面容丑陋能驱邪祟,所以许多百姓都供奉她。每逢春秋冬交替之际,都会举行大傩,请方相氏驱逐疫鬼。

殷烛之的目光落在十二个面具之上,缓缓道“这十二个面具,便是十二兽神,在傩仪中,十二兽神会被方相氏征服,然后在方相氏的指挥下帮助百姓驱逐疫鬼。”

荣岁道“那他们这是在准备傩仪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傩仪他也听说过一些,这种古老的仪式一直到了现代都有流传,而且后来还发展演变出了傩戏,被称为戏剧的活化石。虽然带着凶恶的面具大幅度跳动吼叫,在不懂的人看来有些诡异恐怖,但实际上却是个驱鬼祈福的仪式。

殷烛之摇摇头,目光落在一个刻着虎纹的面具上,神情有些凝重,“你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把村子走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穷奇吗”

荣岁一愣,反应过来后悚然一惊,“你是说”

殷烛之伸手点点那个虎纹面具,“傩仪中的十二兽神,其中一个是穷奇。”

荣岁一懵,下意识往前一步要去看那个面具,身后顿时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齐刷刷又阴森诡异的目光刺在他背上,荣岁僵住身体,进退两难。

殷烛之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出来,那些百姓果然又重新捡起掉落的器皿开始忙碌,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只有一丝余晖在天边,勉强照亮这一方天空。

殷烛之道“穷奇很可能是被困住在了某一处,但是这些村民是怎么困住他的,我还未想通。”

他看着越来越暗沉的天色,“而且傩仪中还有一个环节,便是找人穿黄衣扮做鬼祟,被方相氏跟十二兽驱逐出村子。”

驱有形之鬼,这是后来慢慢演变出来的,原本的傩仪中,只是由方相氏带领十二兽挨个在房屋中进行驱逐,后来慢慢的就演变为,由人扮演鬼祟,然后在仪式中被驱逐出去。

但他们一路走来,只看到了驱鬼的面具,却没有看见代表鬼祟的面具。

那么傩仪上的鬼祟从哪里来要么是这村子里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东西,要么就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就是要驱逐的鬼。

不论是哪一种,对于他们都算不上好消息。

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也被黑暗吞噬,天边忽然响起沉重的鼓点声,鼓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敲在人心上。荣岁听着,总觉得十分的凄凉悲怆。

那些村民们似乎听不到鼓声,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整理好,再把食物用布巾盖上,就成群的回了各自家中。

街道上片刻就变得空荡下来,村民回去后,房屋里却没有燃起烛火,街道上的夜色越来越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抓紧我。”

垂在身侧的手被紧紧握住,一道不同于稚儿的冷冽声线响起,荣岁转过头看向身侧位置,只能依稀看到一双金黄澄澈的眼瞳。

殷烛之牵着他,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荣岁看不见脚下的路,走的有些踉跄,但好在殷烛之很细心,半扶着他给他指明方向。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荣岁感觉到握着他的大手沉稳有力,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身后的黑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荣岁想回头去看,却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捂住了眼睛,殷烛之的声线依旧冷冽,细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看。”

荣岁眨了眨眼睛,眼睫毛搔在殷烛之手心,挠的他有些痒。

“是什么”

“那些村民。”

前方传来一丝暖黄的灯光,殷烛之看到巴士的模样,小声道“到了。”

他松开捂在荣岁眼睛上的手,荣岁眨眨眼睛,看着巴士车上透出来的光亮有些不适应。

司机看见他们回来,连忙打开车门让他们上来,只是到了殷烛之时,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跟你一起出去的不是个漂亮小孩儿吗”

荣岁眨眨眼睛,看着一身休闲装的殷烛之,恶趣味道“长大了,你没发现他跟那小孩儿眉眼一模一样吗”

司机“”他就说那小孩儿肯定也不是人,不然哪有探路带个小孩儿作伴的。

“是、是挺像的”干笑两声,司机搓搓手臂往驾驶座缩了缩,没看再去看殷烛之。

其他人都呼啦围上来问情况,温暾往后面荣岁身后看了看,“爷爷怎么没回来”

荣岁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还是极力掩饰住了担忧,“前面是个村子,我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

白泽道“村子远吗我们从这里完全看不到有村落。”

荣岁“要走近了才能看到,似乎是个古代的村落,村民也很诡异,不是妖也不是鬼怪,连神君都看不出来是什么。”

“村子明天要举行傩仪,我们怀疑父亲是被困在村里了,准备天亮了再去一趟。”

他们说话间,就听前面的司机又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后面来。

“外面有鬼外面有鬼啊啊啊”

他蹲在中间的过道上双手合,十一边胡乱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观音菩萨保佑”,一边抬着袖子抹眼泪哭诉。

“我不想死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出发前老婆还说熬了骨头汤等我回去喝呜呜呜呜”

荣岁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外面有鬼,我们这也有一车妖怪呢,肯定能让你回家喝骨头汤。”

司机哭声一顿“”那谢谢您啊

一直没说话的殷烛之走到窗户边往外看。车窗之外是纯然的黑,除了车顶上的一排小灯发出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车内的空间,车外的世界就像是浸入了一池子的墨水里,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车窗倒影之中,金色的眼瞳越发璀璨,殷烛之看着黑暗中潜行的生物,手指抵在玻璃车窗之上,一朵红色的火苗就从他指尖飘飘忽忽的飞到了窗外去。

火苗很微弱,晃动间却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块地方,只见它所过之处,黑暗短暂退散,露出一张张带着狰狞面具的脸。

这面具是木制的,就跟荣岁看见的挂在墙壁上的那些面具一样,只是先前那些面具虽然狰狞,却并不让人畏惧和不适。而此时在浓重的墨色之中,偶尔被火光照到的面具,却散发着人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凸眼,四角,巨口獠牙,无耳,一模一样的造型,此时这些面具却像是长在村民脸上一样,荣岁动了动,甚至能看见面具凸起的眼球也跟着动了动。

“烧不起来。”殷烛之忽然开口道“它们是无形之物。”

烛龙曾衔火精镇守幽冥,火精可烧尽一切鬼祟污秽,但火精接触到这些村民之后,却并没有燃烧,说明他们并不是鬼祟,而是无形之物。

无形无体的无形之物,自然不会燃烧。

白泽道“会不会是怨力”

除了鬼祟妖怪之外,这世间其实还存在许多其他形态的生物,怨力便是其中一种。

妖物是天生天养,魂魄是死后而化,而怨力,则是强烈的怨念汇聚而成。

白泽曾经就见过一次。那是一个战败的城池,据说千年前两座城池打仗,战胜一方将战败城池的百姓全部屠杀殆尽,千年过去,那座城池已经荒废,死去的百姓早已经化为白骨。但偶尔有人误闯进去,却发现城池如同昔日繁华,死去的百姓仍然在其中安居乐业。

有请过高人超度,但都说并没有鬼怪作祟。

白泽后来偶然经过,好奇便去看过一次,果然如同传言一般,那些百姓在其中生活着,外人进去亦没有影响,就像是在两个世界中一样。发现是怨力作祟,还是因为他城墙上看见了一柄长枪,那长枪红缨残落,布满锈迹,唯有枪尖雪白锋利。

他好奇之下将那长枪拔起来,城池中的繁荣景象就都消失无踪。只剩下满目颓败跟荒芜。

那柄长枪的主人据说是一位十分勇猛的将军,他一直守护着城池跟百姓,却在那一战中落败,与满城百姓同死,只留下一柄长枪。

“如果是怨力,至少要有一个载体。”白泽道“而且,怨力只是强烈的怨念汇聚而成的一种类似幻像的东西,并不具有攻击性。”

而他们看到的这些村民,怎么看也不像是无害的样子。

白泽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时天边又响起一阵大鼓声,音色厚重雄浑,咚咚响了三下之后,带着面具的村民就惊弓之鸟一样退了回去。

荣岁问“这鼓声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在村里也并没有看到大鼓,说起来傩仪时确实会用到鼓,只是在祠堂时却并没有看到。

“从四面八方来。”

殷烛之打开窗户,冰凉的风从窗缝吹进来,那一朵火光顺着风飘进来,停在荣岁面前晃了晃,才消失不见。

“明天再去看看,是不是怨力到时候就知道了。”

荣岁点点头,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他靠着窗户,一转头外面就是漆黑的夜,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时间,手机上的时间从进来后就再也没有变过,荣岁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盯着屏幕上他跟荣富的合照发呆。

“睡吧。”殷烛之抽出他的手机,将车窗的窗帘合上,“穷奇是十二兽神之一,真要算起来比我们的处境还要好些,不会有事的。”

荣岁伸手揉揉脸,低低的应了一声。车上还有老人孩子,即使他担心荣富,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刚才一直强忍着,现在安静下来,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殷烛之犹豫了一下,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荣岁朝他感激的笑了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强迫自己阖目休息,明天还要去村子里,他必须养足精神。

对妖族来说,睡眠并不是必须的,殷烛之学着荣岁的样子靠后半躺着,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侧过脸,盯着睡着的荣岁看。

两人的位置离得很近,殷烛之一侧脸,就能看见身边的青年。

荣岁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微微皱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的转动。殷烛之抬手在他皱起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面容在灯光下些许柔和,“好好睡一觉。”

随着他的手指离开,荣岁皱起的眉头松开,呼吸也变得平和绵长起来。

殷烛之转过脸,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去看他。以前他跟青年的交集并不多,最多也就是青年在做了好吃的食物后,会拿一份送到他面前。但他从未回应过,庇护钟山以及钟山的生灵,是他的职责所在,并不需要青年的上供。

可能因为这样,青年就将他当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石像,偶尔会跟他絮絮叨叨的说些话,他一开始觉得有些吵闹,习惯了之后,又觉得听听钟山生灵的生活也不错,便由他去了。

然而现在切身感受到那种温暖感觉后,殷烛之却觉得有些不满足了。

他并不满足于在一旁看着这份温暖。

垂下眼睫,敛下灿灿的金眸,殷烛之变回幼崽模样,抬爪迟疑了一下,便越过椅背,爬到了荣岁的腿上窝好。

温热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殷烛之满意的眯了眯眼睛,盘着尾巴安静的窝在荣岁腿上。

一夜过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晨辉驱散黑夜,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荣岁被光线晃到,缓缓睁开了眼睛。

坐着睡了一晚上,身体有些僵硬,他动了动腿,才察觉到大腿上忽然多出来的重量。

荣岁迷茫的跟腿上的龙崽大眼瞪小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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