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沉默片刻,在床边坐了下来,良久叹了一声:“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他哪样了?一个女人?
说的是他的窈窈吗?他的窈窈,他孩子的母亲,到了别人嘴里,就是四个字,一个女人?
真是,可笑。
这个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好祖母,他自小到大尊敬的人。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咱们谢家的孩子,你的第一个孩子,她去了,便是我,也痛心不已,这孩子原本还是在我身边伺候的,聪明伶俐。”
大长公主擦了擦眼泪:“你娘已经哭过好几回了,她就等着抱孙子呢,却是这个结局,谁也不曾想到,这孩子,居然是这么没福的,以她的身份,能有如今的地位,还能为你生育子嗣,已是天大的恩赐。”
恩赐?什么恩赐,迫她做妾,致使她无辜被牵连,被活活烧死的恩赐?
头一次,听着祖母的话,他很想冷笑。
“你以为我们,就不心痛,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难受?”
难道不是?她们心痛什么,心痛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啊,那孩子到底是姓谢的,可有半分心痛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谁能不难过呢,可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
是啊,接着过,难道他堂堂世子,还能追着他的窈窈而去,自此就要死要活吗?
“可你现在,不吃不喝,这个样子,如何不让家里人担心。”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有力气,只是想要静一静,想要,想想很多事情。
大长公主甚至老泪横流:“我的孙儿,你一向都是很乖的,又乖又听话,把咱们家一力承担了起来,你是要为官做宰,是有出息的人。”
这么多年,他从未行差踏错一步,也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如此强烈要得到的欲望,只有她,只有她。
祖母的话,就像是一阵微风,在耳边吹一吹,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丝毫痕迹,引不起一点波澜,甚至,他还觉得有点烦。
他是有出息,所以又特权,哪怕在家规森严的公府,国公爹从不敢对他大小声,管家的二伯母只会巴结纵容他。
他想要留下他的窈窈,也不行吗?
他别无所求,不想要攀附娶什么王女公主,他只想要她,也不行吗?
“我,我想她……”良久,谢怀则终于像是有了反应,声音嘶哑的,像是一个老风箱。
大长公主难过极了,她意气风发的孙子什么时候这样颓废过,就是,为了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
那女人到底哪里好了,迷的自己孙子都失了心智。
当初她发觉自己眼拙,立刻将人打发出去,就怕孙儿真的迷恋上这个奴婢,会引来祸端。
事实也是如此,如今真的引来祸端了,把她孙子害成这样,还不是祸事吗?
可她却半句坏话都不能说。
“思危,她虽去了,可你还活着啊,要是她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这丫头活到这辈子,福也享过了,封了乡君,连陛下都送来奠仪,皇贵妃还来哭了两回,她一个平民姑娘,无依无靠的,能得陛下给封号,还以继妻礼下葬,已经不算辱没她了,你这样,叫祖母,你父亲母亲,如何是好呢?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无依无靠?她的靠山是谁?自然是他。
他永远都能是她的倚靠,曾经信誓旦旦,说会保护好她和孩子,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如今看来,他什么都没做到,承诺就像是放了个轻飘飘的屁。
他算什么东西?安国公府的世子?人人都想攀附的神仙公子?
他谢怀则,不过是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好的废物!
“祖母不必再说了,我只是,想静一静,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还不至于让我颓废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大长公主听他这么说,然而看他那副表情,好似绝望、麻木,已经全然没了指望的模样,又不能全然信他的话。
“秋蝉,秋蝉已经在外面守了你两天两夜了,你水米未进,她也是如此,更是连觉都没睡好一个,你为已经走了的人难过,为何不看看身边关心着你的人。”
谢怀则很想笑,冷笑,这个家里,好像只有他一人为他的窈窈难过,而别人,没有一人是真真正正的伤心。
人还没下葬呢,就开始用死去之人的人血馒头,给别的女人铺路。
她可以不必守在门外,做这种殷勤姿态,孟秋蝉不是很讨厌他的窈窈,屡次三番为难她陷害她,他没有要求这人做这种贤妻样子。
真是,可笑至极。
“孙儿知道了,祖母回去吧。”
大长公主还想说点什么,谢怀则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大长公主最终只能地叹一声,离开了关雎院。
孟秋蝉还守在门口,可怜巴巴的,大长公主摇摇头:“他一时是难以接受的,倒也有情可原,那丫头还怀着孩子呢,男人都是这样,伤心是一时的,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你是他妻子,要体谅宽容他,慢慢暖着他的心,他总会知道你的好。”
孟秋蝉心里甚至很想哈哈大笑几声,然而脸上却流下几滴泪珠:“卫妹妹,也去的太惨了些,妾身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夫君。”
“你陪着他就是了,宫里允那丫头以继妻礼下葬,你受委屈了,这一点你做的很好,便是思危不补偿你,谢家也会补偿你的。”
孟秋蝉乖巧点头,让大长公主十分满意。
等大长公主走后,孟秋蝉从胸中吐出一口郁气,这是纠结了许久的郁结之气,她终于,除掉一个心腹大患,真是痛快!
公府外,不远处的茶楼上,两个带着帷帽的素衣女子正在二楼隐蔽的雅间喝茶,目光看向的却是挂着白幡的大门,其中一个身子有些臃肿,显然已经有了身孕。
“姑娘,你真的不打算回公府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