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隆隆作响,墙壁震动如弦,灰尘簌簌落下,汇成小溪。
步履匆匆,铠甲碰撞,一个接一个的传令兵狼狈地冲入室内,带着满身血污。
“谢大人,西墩台破了!异族冲了上来,阳平郡侯大人正带人还击!”
“谢大人,东墩台告急,还有两千庐江军的兄弟在上面!我们该怎么办!”
“谢大人!”
她的指节搭在芦花环边,玉环闪着光。
方未寒:“现在寿春的情况如何?”
谢令婉:“一切安好,夫君放心。”
方未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
脑海中浮现她自己的声音:“夫君守护天下,我来守护夫君。”
笨夫君这是在变相地提醒她注意安全,是在顾及她的面子和自尊呢。他不会以为自己听不出来吧?真笨。
如此拐弯抹角,反倒显得是她斤斤计较了些,夫君可真是多此一举。
她的嘴角轻轻弯起,轻声道:“笨夫君……”
明月符闪烁微光,她输入一行简短讯息。
谢令婉:“不会忘的。”
她收起芦花环,笑容缓缓收敛,再转身之时,绝美面容已满是沉静冷凝。
“让阳平郡候守住阵线,务必外城墙不失。点齐城内五千预备队,归属汝南郡侯统领,夺回西墩台。”
“是!”传令兵应声匆匆离去。
谢令婉抬手轻挥,一面光滑水镜凝聚在面前,水流翻滚剔透,像是瑶池仙镜。
镜中少女姿容绝世,令人见之即忘俗。身姿纤长清瘦,静雅合宜。裙如翠烟,靴似莹雪。腰系一环名贵白玉,但比起她胜玉的皓腕来,却也会黯然失色。
灼热的风自窗沿落下,卷起她的裙摆,像是荷花摇曳在风中,坚定不染。
谢令婉消去水镜,步履轻抬,跨过门槛。
玄重卫指挥使萧伏威站在一旁,持刀肃立,不苟言笑。
“谢大人,长明朝廷的鸾台卫正在前院候着。”萧伏威道。
“知道了。”谢令婉微微颔首,笑意温和,“稍后战事,有劳萧指挥使保护。”
“分内之事,不必褒劳。”萧伏威抱拳道。
这位位高权重的郡侯快步上前,亲自为她拉开大门,恭敬躬身。
这一幕在外界不明就里的官员看来,怕是要惊掉下巴。这可是威名远扬的“玄甲”萧伏威,他们何曾见过他这般恭敬的模样?
但正是因为萧伏威掌握玄重卫,所以他才会更清楚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手中究竟握着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陈郡谢氏和汝南周氏的掌舵人,江淮四十郡的无冕之主,十五万北府新军的效忠对象。在大周分崩离析之际,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造就了当下江南一统的局面。可以说,若无谢令婉之功,当下的大周将再无人能够阻挡异族兵锋。
她迈过门槛,数十道目光投来,不乏景仰与恭敬。
在炮声隆隆的背景声下,前院之中人满为患。帝国的实权高官、淮右的世家领袖、江南的豪族大家尽数聚集在此。投机者、爱国者,还有随大流者,所有人都将手中的筹码尽数压在了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上,期待着她能够保全这残存的半壁江山。
长明来的鸾台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难免有些紧张。
她捧起圣旨,大声道:
“东山谢氏,扬州别驾谢令婉接旨。”
前院众人纷纷下跪叩首。
说来也是神奇,名震天下的谢大小姐现在的官位倒并不大。仅仅是一个擎火书院授勋时遥函的扬州别驾,衔从五品上。
但显然没有人会把她当作一個简单的从五品官来看,毕竟跪下的那群人中可不乏太子太师,陈郡公谢明任这种从一品级别的大官。
“臣接旨。”谢令婉行拱手礼。
“制曰:东山谢令婉,力拯国难,总戎专征,辑宁江表,厥功甚茂。今朕复丞相之职,统管三省百官,特擢卿任之。并领会稽郡公,骠骑将军,扬州刺史使持节,都督淮南江北诸军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谢令婉从鸾台卫的手中接过诏书,颔首说道:“臣先行谢陛下恩惠。”
寿春上空炮声回荡,长史院内的气氛却一时各异。鸾台卫宣读诏书的声音落下已久,但众大臣却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缓过味来。
南方世家集团依从谢令婉支持方棠,的确是方棠的最有力拥趸不假。但相对的,孤悬西北的长明朝廷在正统性上占有极高的法理,更有方棠这位武力堪称天下第一的君王坐镇,真论起来贡献大小,倒也不必落得个讨好江南集团的地位上来。
但方棠这诏书里的意思很明白:她要封谢令婉为宰相。
什么是宰相?宰相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原先方乾义已经废除了这一官职,将其权力拆分给三省长官,可如今方棠竟为了谢令婉恢复。
不提后边的那一长串名号,仅凭这一条,便相当于方棠直接把帝国的半数权力交到了谢令婉手中,几乎授予了她完全的信任。
这在众位大臣看来简直是有些不可想象的。
有些人也会联想到前不久方棠在长明城中针对陈郡谢氏的打压行为。当时还充满防备的方棠,现今竟然会完全信任这个前不久的头号假想敌?
但不管背后的事实如何,谢令婉的官职越大,他们的利益便越有保障,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坏事。
谢明任是在场众人中心思最活络的一人。
尽管他的嘴已经快笑得合不拢,但还是正色躬身,对自己的孙女作揖:
“参见谢相。”
经他这么一提醒,在场众人如梦初醒般应声附和:
“参见谢相。”
青衣少女站在院中,清丽绝伦,仿佛亭荷盛放。
老臣们的心绪都有些复杂。一个年方双十的少女,竟能站在帝国的权力顶点,偏偏还是依靠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比他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再看自家那些不肖子孙真是……
诸位老臣顿生一种日子都活到狗肚子里去的憋闷感。
“诸位不必多礼。”谢令婉托起相印,扬声道,“寿春危难,我等应携手同袍,共克时艰。”
“全军整备,各司其职。无修为在身的人,还请撤退至南水军码头,准备登船撤离。”
“谢相,我们是要放弃寿春吗?”一老臣拱手问道。
谢令婉顿了顿后,微微颔首:“迫不得已的话,会。”
“轰!”
又是一声炮火,像是死神催命的丧钟。
这是异族即将发起新一轮进攻的信号,众人连忙告辞赶往自己的职责所在。
谢令婉拿出芦花环,找到代表萧槿的光团。
谢令婉:“你到安丰了吗?”
萧槿:“到了。”
谢令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炸了那座西城大堤,越快越好。”
萧槿:“哟,谢大小姐这算是在求我?”
谢令婉:“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如果你做不到,那庐江城就完了。”
萧槿:“庐江的情况到什么程度了?”
谢令婉:“鱼游沸鼎,燕处焚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