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夜,豫州,汝阴。
这里曾经是汝南周氏的祖地所在,随着周氏举族迁往江南,汝阴全郡半月前已被异族军队攻陷,并未屠城。
今夜的汝阴下起了细细的春雨。
“夜晚有禁!无关人等,不得出入!”城门处的兵士对着想要进城的一群百姓吼道。
偌大大周,人心自然不会铁板一块,有人抵抗,便也会有人投降。事实上,仅仅依靠异族本部的兵马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吃下大周北方五洲之地。异族军队仅仅是攻城过境,在未屠城的地区留下少数人监视,而管理统治的任务则是交给了中土降卒。
降卒大多是当地防备军队,战斗力和意志力尤其薄弱,但人数众多。仅仅十五万的异族军队能够丧心病狂地号称到八十万,这些附庸的降卒功不可没。
“这位军爷,我们只是想进城住一晚,明天就动身离开。”百姓中为首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说。
“住一晚?”那看门士兵冷笑一声,“若全天下的人都来我们这住一晚,这城还要不要了?”
“军爷,外边还下着雨,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里还有小孩子,能否通融通融。”老者面色一变,强压下怒气,赔笑说道。
“通融?通融个屁。”士兵不耐地一推,直接将那老者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泥泞之中。
“规矩就是规矩!今夜拓跋家的车队要来,赶紧滚!要是碍了大人们的眼,别逼老子动手!”他狞笑着亮出大刀,身周隐隐有血气的波动。
这竟是一个有修为在身的明武,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
“爹,您没事吧?”一个年轻人将老者从泥水中搀扶起来,脸上见得怒色。
老人咳嗽一声,摇摇头,神色灰暗。
“没事,我们走吧。”
“这群畜生,明明是周人,却投靠了异族当走狗。如今欺压起同族来却是毫不留情。”那年轻人怒声道。
他明明已经压低了声音,没承想却还是传到那守门士兵的耳朵里。
“你刚才说什么?!”士兵暴怒不已。
他原本是街边混混,得天命复苏走了运有了修为傍身,正想打拼一番天地之时却遇见太康大乱。在报效国家和保住性命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也正是如此,像他这样的人,最抵触的便是听到他人对自己的指点。
士兵一把扯开老头,揪起年轻人的衣领:“你有种再说一遍?”
“军爷……”老头瞬间面色苍白。
被那士兵凶狠的目光盯着,喉咙扼住呼吸不畅,年轻人涨红了脸,只觉得热血涌到脑颅。
“我说,你是個吃里扒外的卖国贼子。”他扯开嘴角,艰难笑道。
“嗤!”
血沫飞溅,看着他猛然瞪大的眼睛,那士兵残忍地笑出声。
士兵一把推开他渗着血的身体,提着刀,神色轻蔑。
“你……”老者扑倒在儿子的身旁,目眦欲裂,“你竟杀人?”
“杀人?老东西,这可是乱世,杀几个人又有什么?”士兵毫不在意地大笑,“我告诉你,在这个世上,谁刀子利,谁才配活着!”
“我有修为,他没有,我杀他,岂不是天经地义?”
士兵又看向老者身后惊骇后退的百姓们,目露嗜血。
“我不仅要杀他,我还要杀了你们。”士兵招招手,“弟兄们,干活了,这边有几个长得还算标致的小娘子,正好开开荤!”
守城的士兵们聚拢过来,像是不怀好意的饿狼。
“你们会遭报应的!”那老者抱着自己的儿子,厉声喝道。
“报应?什么报应?”士兵哈哈大笑,“若有报应,尽管来啊,看爷爷我怕不怕!”
另一名士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他朝着人群走去,目的正是一个长得最漂亮的平民妇人:“老大,说那么多话干什么,让弟弟先替伱试试这小娘皮的手感……”
话语中断,他忽地不动了。
“怎么了?”为首士兵问道。
那人转过身,嘴角溢出血沫。他眼睛暴凸,发出“嗬嗬”的吸气声,捂着自己的脖子。
那里赫然插着一支漆黑的弩箭。
“敌袭!”
为首士兵亡魂大作,连忙大吼。
“嗖嗖嗖!”
弩箭破风声接连响起,他身边的众多降卒发出中箭惨嚎,应声倒地。
一众伏兵自官道两旁的树丛中杀出,刀光锃亮,斗篷披水,漆黑色的铠甲在雨中反射冷芒。
那士兵不认得长垣九边的各镇旗帜有何不同,也不认得北衙六卫的禁军都长什么样,但他绝不可能不认得这些人的装扮。
玄甲雁刀,这是周帝国的玄重卫!
士兵吓得神魂俱碎,欺压平民无所谓,可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凶名赫赫的玄重卫起冲突。
趁着局势混乱,他转过身,狼狈地向后跑去。
一柄浊黄色的长剑拦在他的面前。
兜帽下是一袭黑裙,那是一个杏眸桃腮的少女,姿容清纯而娇艳,远胜过他此生见过的所有女人。
“你……”
长剑以侧背敲在他的胸口,胸前剧痛,似是肋骨折断,巨力传来,他整个人喷出鲜血,狼狈地回滚,落入泥泞。
少女一脚将他的头颅踩入泥中,剑锋贴着他的脖颈,寒声道:
“你杀他们,天经地义。那我杀你,自然更是天经地义。”
周围的战斗很快结束,玄重卫无一人损伤,便轻松收拾掉了这群看门的降卒。
“是玄重卫!是我们大周的玄重卫啊!”
周围的百姓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几位妇女开始抹起眼泪,哭声阵阵。
从未有一刻,他们看到这些玄黑甲胄时会如此安心。
那老者老泪纵横地跪拜道:“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求你……”
萧槿张开手,片片生机从士兵身上剥落,直至他再无气息。浓郁的白色光团被打出,落在老人奄奄一息的儿子身上,他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宛如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