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星破碎带来的不止是疼痛与空虚,在失去与太阳的联系之后,方未寒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错落的虚空自他的周身寸寸崩塌,一眨眼的时间,周遭的环境便已然再度变幻。
青砖碧瓦墙皮脱落,染上斑驳裂痕。荷池化作土坑,游鱼变为白骨,古旧寺庙内的幻境彻底破除,恢复它本来的样貌。
铠甲碰撞声响起,东宫卫率士兵在赵二爷的带领下冲入寺庙,将老僧团团包围。
寒光闪闪的刀剑对准他的面门,杀气腾腾。
方未寒看着他,抬起清亮如银的照渊剑锋,说:
“大师,你失败了。”
身披袈裟的和尚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
“广陵王殿下,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我已经后悔尽了所有应当后悔的事情,从今以后,我的每一次决定,都将问心无愧。”方未寒说。
老僧并未回答,而是双手合十,再度念诵佛号。
“装神弄鬼。”赵二爷厉声喝道,“拿下此人!”
数十把弓弩瞄准他的要害,最前方的东宫卫率士兵手持刀盾,一步一步地逼近。
而老僧却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方未寒的身上。
“殿下,我们还会再见的。”老僧说。
他的身影化作泡影消散,所有的东宫卫率士兵都扑了个空。
空气中回响着他最后留下的话语:
“……若殿下能够活着度过今天。”
方未寒的面色有些难看。
虽然他早就料到此人应该早就准备好了脱身手段,但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此人还有后手?
虽然幻境已然解除,但他和师姐之间的联系依旧没有恢复。想必是方才的太阳降临对她的神魂造成重创的缘故。
赵二爷身上还有伤情在身,此刻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他的身边将再无高阶战力可用。
“其实,我也算个高阶战力来着。”云纾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说。
“你的力量最好还是不要动用,它们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方未寒说。
刚要说些什么的云纾愣了一下,想说的话也全部咽了回去。
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心底滚动,汇聚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嗯”。
照渊剑上的光芒略微闪烁片刻,似是在提醒着什么,方未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眼。
他对它的暗语心知肚明,但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
“外边来人了。”云纾突然说,“混乱而无序的气息……是浊修,数量极多的浊修!”
马蹄声急促作响,一人急匆匆地闯入寺庙。
“卫率!咱们被包围了!”斥候急声回报。
“距寺庙五百步处,发现数量极多的魔教成员踪迹!”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此寺庙一面环水,三面向敌,且数量不知虚实。他们只有六百士兵,根本无法迎战数量过多的拜火神教教众,更何况敌人明显还是有备而来。
此刻在寺庙中的所有人,都已然半只脚踏入了绝境之中。
围绕在方未寒身边的诸多将领闻言都变了脸色,但他们依旧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意,而是纷纷将目光投向方未寒。
即使身陷重围,在场的所有人依然相信这位广陵王殿下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这是连战连胜后的士气积累,也是方未寒在东宫卫率军中的威望的最有力表现。
此刻的方未寒心中心思急转。
这老僧故意营造出寺庙的幻境,就是意图把自己引来这里。通过记忆解封的方式诱导自己的太阳命星觉醒,从而间接除掉温折雪。
而既然他是为自己而来,那么显而易见地,他一定又和拜火神教达成了某些协议。一旦温折雪的战斗力被削减,那自己身边的防御力量也会大幅度下降。
只要自己身死,那相当于太阴与太阳星君双双殒命。可谓一箭双雕的毒计。
但自己并未按照这老僧的设想行事,温折雪应当只是受了些许损伤,只需要一点恢复的时间。
但依照拜火神教集结的速度来看,显然他没有通知拜火神教计划失败的事情。
看起来,凡圣殿和拜火神教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样。
想清楚了这些,方未寒瞬间做出当下的最优决断:
“老赵,带着我的玉符,你亲自去发信号。把武陵城内的三千人虞候率调过来。”
方未寒解下腰间白泽玉符扔给赵二爷。
赵二爷明白事关重大,也不多言,当即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自东南方向破围而去。
“燃起狼烟,发射信箭,能调集多少援兵就调集多少援兵。”
“殿前卫上院墙,带着弓矢提供支援。内卫与我在院门下结阵,就地固守!”
方未寒举起长剑,低喝道:
“动作快!”
“喏!”
这里的东宫卫率士兵虽然只有六百人,但其中有方未寒带来的三百名精锐内卫。这可都是东宫卫率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明武修为基本都在二转上下。随着天命的复苏甚至有可能会变得更强。
这座破庙大致呈现长方形,长三十丈,宽二十丈,院墙虽有破损,但完整度仍然较高。六百名东宫卫率士兵正好能够组成立体防御阵线。
院墙狭窄,其上仅可供一人站立。东宫卫率士兵搬来石块,推倒庙屋,搭建从墙内登上院墙的阶梯。他们取下身后长弓,弓弦张如满月。
内卫士兵抽出崭新的柳叶刀,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七星弩之上,摆出严密的防守阵势。
旗帜如林,甲页连绵,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而拜火神教的教众也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远方的天际线笼罩着薄雾,薄雾渐渐被火光照亮。
结成阵型的黑袍人戴着兜帽,手中高举火把,成片成片地向着寺庙压来,如同带着雷光的黑云。
每一個教众的手中都举着火把,粗略看去,火把的数量不在一千之下。
方未寒心中一沉,明白这恐怕是一场硬仗。
他抬起手,殿前率的长弓也随之扬起,闪烁着寒芒的箭矢置于弦上,只待卫率之主的号令。
黑袍组成的大军在东宫卫率阵前两百步的位置缓缓停下。
阵前走出两个人,他们也穿着黑袍,但袍子的边沿有赭红色的花纹,像是流星的尾迹。
“广陵王方未寒,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其中一人的话音传入方未寒的耳中。
明明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够让他听得清楚,显然是动用了高深的传音入密法诀。
“在下燧镰玉墉,身旁这位是在下师兄玉璞,我二人代表燧镰,想和殿下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方未寒问。
“杀皇帝。”玉墉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
“……”方未寒沉默片刻,说,“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
“殿下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不会愚忠。”玉墉说,“若殿下不答应我等条件,将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
“相信在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之间,殿下更喜欢的依旧是前者。”
“我更喜欢你们的命。”方未寒冷笑。
“我们会让殿下接受这个条件的,用鲜血和刀剑。”玉璞沙哑说道。
“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们。”方未寒说。
像是威胁的谈判宣告破裂,火把组成的森林开始缓缓移动。
拜火神教的教众眼看着马上便要进入长弓的射程,方未寒眯起眼睛,准备下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