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方棠就不太喜欢这个谢令婉。
我们最讨厌的别人身上出现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最擅长的。
她的那种微笑,方棠从中看出来满满的伪装意味。没有耗费她多长时间,方棠便已然断定,她和这谢令婉是一类人。
一类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人。
待在这类人的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没准哪一天便会化作她们推上牌桌的筹码,被无情地舍弃。
一想到方未寒会与这样的人相处,方棠的心中便涌起阵阵的不舒服,就像是一根鱼刺一般,时时刻刻带来尖锐的疼痛。
九弟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下夫妻名分?还是退了为好。
方棠将视线投向谢令婉身前的桌案,沉吟后,笑着问:
“谢小姐用的这墨是什么墨?非但无臭,反倒有种兰花的清香?”
“陈郡的兰香墨,不是什么名贵墨种。我用得习惯了,便一直使用到了现在。让殿下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谢小姐这墨我瞧着比我那边的墨要好得多呢。”
“殿下客气了,东宫之墨深染龙气,自然远胜我这民间凡墨。”谢令婉顿了顿,“不过,若是殿下喜欢,我改天差人给殿下送过去一批更精细的。”
“这多麻烦呀。”方棠推辞。
“不麻烦,兰花墨的作坊如今是我谢家族内的谢谦大人在管理,我与他的交情还不错。”
“谢谦?可是那位左民尚书,车骑将军谢谦?”
“正是,殿下与他很熟?”
“谈不上,只是前日在尚书左丞王大人那边的家宴中见过一面,当时……”
谢令婉和方棠都是聪明人,而两个聪明人之间自然不会冷场。
她们的话题无所不包,从笔墨纸砚的种类谈到对各位朝中官员的态度,从长明与陈郡风土人情的差异谈到异族的潜在威胁,牵扯甚广。
随着话题的逐步深入,方棠不由得暗自感到心惊。
这谢令婉的知识面未免也太深了些吧?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扯上一句?
更加令她佩服的是,扯了这么多句话,谢令婉竟然只字不提她自己的立场。即使方棠有意将话题引向这边,也会被谢令婉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什么民妇之见,无名布衣,卧病在床,一概不知,真是有什么脏水泼什么。
方棠暗自咬牙。
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你干脆死了得了,活着干什么?
该死的谢令婉,怎么跟个官场老油子似的?这么喜欢打太极?
方棠不是没有和聪明人打过交道,尽管朝中世家昏聩,但周廷泱泱,其中还是不乏能人超士。
比方说她曾经有过一段合作的王伯光。
但在和王伯光的合作之中,处于主动地位的一直是方棠。因为她看出来了王伯光的软肋——他无法代表上原王氏全体。
因此方棠在说什么事情之前总会加上上原王氏这个大前缀,最后成功逼迫王伯光按着她的意图就范,为她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和这谢令婉说了半天,方棠到现在也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弱点。
言辞毫无破绽,口风简直比乾天通明阵还要严。重生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产生棋逢对手的感觉。
方棠说了半天,感觉有些口渴,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
“谢小姐,我那皇弟平常没有总欺负你吧?”
方棠装作不经意地问。
“若是他欺负你了,大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揍他出气。”少女像是开玩笑一般说。
谢令婉的表情微微一凝。
和方棠那毫无温度的笑容相对,她的眸光渐渐幽深。
“不劳殿下费心,夫君平常对我疼爱有加,更谈不上欺负。”谢令婉微笑着说。
与此同时,谢令婉拢在袖子中的双手已然悄然攥紧。
这方棠是什么意思?她和夫君的关系什么时候有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威胁,是警告?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尽管谢令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丝,却还是被方棠敏锐地观察到。
看起来,她最大的弱点是方未寒。
在得知这个事实的那一瞬间,方棠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理。
是怨恨,是轻蔑……还是嫉妒?
谢令婉,你和我明明是一类人,一类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你怎么能将自己最大的弱点牵挂在外人身上呢?
方棠觉得她有些可笑,有些可悲。
你怎么能……将弱点放在他的身上?
少女低垂下睫羽,青纹白石铺成的地面倒映着她的容颜。
她凭什么能……
一股无名之火渐渐升起,灼烧着方棠的内心。她用力咬着唇瓣,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眸光中再无一丝笑意。
“谢小姐还真是幸福。”方棠说。
“自然,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谢令婉平静地说,“若是有人伤害到了他……”
“谢小姐会如何?”
“即便赔上我的全部,我也会为他报仇。”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硬。
对于谢令婉的试探告一段落,方棠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她的想法。
原先的猜测已然作废。在这个女人的心中,方未寒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位。她对他有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理智的人不可怕,因为你可以和她讲道理。理智的人失去理智时最可怕,因为他们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已然不打算去听。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谢令婉定然会成为陈郡谢氏的话事人。
她的野心很大,方棠不能,也不想受制于她。她必须想个办法立威,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
但绝对不能牵扯到方未寒。
绝对不能。
方棠下定了决心,而两人之后的交谈便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于是在方未寒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和谐的场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