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府衙大堂内,方重勇面色不悦呵斥道。
众将这才起身。
“这张河北地图不甚详细,但大体上也不错了。”
方重勇侧过身,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河北地图,继续说道:“倘若皇甫惟明出奇兵,直插聊城,封死我们南渡的退路,然后在此立栅,深沟壁垒,我们要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众将皆是皱起眉头,面色微变。
按理说,河北贼军的速度,是不可能比他们更快的。距离聊城也不会比他们更近。
基本上不可能堵得住这个口子。
然而凡事就怕万一啊!
“取炭笔来!”
方重勇伸出手,车光倩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递给他。
“如果我是皇甫惟明,那么会让魏州兵马堵住聊城的缺口,再让李归仁带骑兵迂回包抄贝州。从常理上说,丢了聊城以后,贝州定然待不住,所以我们一定会在黄河岸边寻找渡口渡河,最后辗转回汴州。
我们若是朝东走,河对岸是黄河与济水包夹的狭长地带,又长又窄。一旦被贼军追击又没法快速渡过济水,我们身上有万般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往西走,虽然离汴州更近些,但距离邺城也更近,皇甫惟明可以集中兵力四面八方堵死我们,就像是这样。”
方重勇在地图上画了几条行军路线,都是从河北叛军目前的屯扎地出发。由于宇文宽已经将河北叛军的部署地点和盘托出,如今的战局对方重勇来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乱猜。
对方会怎么用兵,其实已经有迹可循。
如果只从目前地图上显示出来的行军路线看,一旦聊城被河北叛军占领并强化防守,银枪孝节军这一战就输定了。
“节帅,所以我们现在便要朝着聊城而去,赶紧的跑路啊!”
何昌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开口建议道。
魏州州府元城,距离博州州府聊城,仅有两百多里!若是那边的河北叛军突袭聊城,最多不过两日,快的话一日一夜即可抵达。
这能不让人害怕么?
“回聊城固然是好,但我们这次咬皇甫惟明咬得还不够狠啊。他们仍然有很大余力在河南兴风作浪。
李归仁麾下主力,仍然没有大规模调动,便是没有放弃南下的企图。”
方重勇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们就不怕今年冬天的时候,河北贼军南下报复?能躲一时,就能躲一世么?”
众将都不吱声了。
或许,他们极大破坏了博州与贝州的政治结构与底层社会关系,破坏了皇甫惟明在这两个州的统治。
但那最多也不过是半个魏博藩镇罢了!
没了这两个州,河北实力仍在,就算这两個州的造血功能丧失,作为运河的战略要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战还没让河北叛军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你们还有没有可行的建议,没有的话,听某号令便是。”
方重勇有些不耐烦询问道。
“节帅,末将还有个问题。”
车光倩上前抱拳询问道:“我们怎么回汴州呢?一旦北上,贼军必定对我们围追堵截,不可能返回,从黄河北岸渡河。到时候就算可以拿下幽州,也没有意义啊!”
听到这话众将都是微微点头,彼此间交头接耳。
车光倩说得很在理,大家都不怕勇往直前,只要最后有活路可以走,那就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如果只是“潇洒走一回”,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人们都是希望锦衣昼行,而不是穿着锦衣去死啊!
“你们对我大唐的官制还不是很了解,其实在开元以前,有个很特别的官职,叫河北海运使。”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此时就好像屋顶被神摘下,让阳光洒进屋内,驱散了所有黑暗一般。
在场众将都不是傻子和外行,一听就明白了!
“当年,为了支援幽州边军,也就是现在的幽州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粮秣供给顺畅。朝廷特意开辟了一条海路。
为此,还设立了一个与之相对的职务,那便是河北海运使。
如今这个职务已经被幽州节度使兼任,声名不显,但职能犹在。
这条海路在北面有港口,可以直通永济渠。
历来便有商贾先将江南、胶东等地的粮秣先海运到港口。卸货再装船后,走运河到幽州和平州。这条航路是沿着海岸航行的,沿途不少地方可以下船。
而且航线继续延展开发以后,北可以去高丽与东瀛等地,南可以下广州。
我们就这么点人,难道还怕找不到海船返回么?”
方重勇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虽然他的计划并非是到北面“旅游”一番再走,但退路确实是走海路返回。
“没问题了吧,没问题了就撤。”
方重勇大手一挥转身便走,众将皆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什么都没拿,无比的潇洒。
只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何昌期,将车光倩的胳膊拉住,压低声音问道:“某还有个问题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车光倩一脸错愣反问道,他觉得方重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甚至都可以算是“泄露军机”这种级别的。
“皇甫惟明肯定知道我们大军主力在河北,趁此机会,他们为何不南下汴州,围魏救赵?”
这个问题其实何昌期一直都不明白,但确确实实又真是那样。
方重勇不担心皇甫惟明现在南下,后者也确实没有派兵南下。
“皇甫惟明得河南,则两淮与江南必不能保,到时候天下大半都归他所有。
事若至此,李隆基与李琩二人分出胜负已经无关紧要,所以这两方都一直在盯着皇甫惟明。
一旦河北贼军南下,他们便打不起来了,势必会联手对付皇甫惟明,力保河南不失。”
车光倩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事实上,方重勇还算不上皇甫惟明的心腹之患,或者说暂时还不配!
何昌期这样的武将,擅长的是披挂上阵,而不是分析战略。
他看到的所谓“机会”,往往都是陷阱。
就好像走象棋的时候,你以为可以吃掉对手一个马,走完后却发现确实是吃了马,但自己这边会被对手吃掉一大堆棋子!
完全是得不偿失。
皇甫惟明胸有沟壑,擅长掌控大局,他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场很多将领都不提这个问题,唯独何昌期提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让两个准备决战的大敌携起手对付自己,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战略失败么?
皇甫惟明再蠢也不能蠢到这样的地步吧?
车光倩觉得何昌期完全是瞎操心。
“要我说啊,皇甫惟明就是不干脆。他只管杀杀杀,等杀穿了河南诸州再说,有什么难处到时候再说。
起码现在不会如此被动!”
何昌期一脸不屑的说道,似乎很是看不起皇甫惟明。
车光倩摇头失笑,何昌期这样的莽汉要是跟皇甫惟明对上,会被打得爹妈都认不出!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皇甫惟明确实没有放开手脚,不管不顾的胡搞乱搞。
因为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天下,而非是一个打得尸横遍野,分崩离析的天下。
何昌期莽起来固然很潇洒,或许也很有用,可以一时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