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也有些累了。
“那寡人就不送太尉了。”
“大王言重了。微臣先行告退。”
缭迈着步子,往门外走。
宫殿的大门一直都是开着的,只是未一道纯铜打造的屏风挡着。
扶苏就被拦在殿外门槛边上。
缭从内里走出来,心中多少不快。
他发现了嬴政的一个大问题——急。
性子太急了。
虽然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性格冲动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嬴政他不是性格冲动之辈,恰恰相反,他十分冷静克制。
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他都能忍受。
可是,他太心急了。
急于求成。
当缭穿着崭新的黑色丝袍走出来时,扶苏正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的身后跪着四个太监、宦侍。
“拜见太尉。”
当见到缭时,他们立刻对着缭行了和见到大王时一样的礼。
缭没看到似的。
缭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孩身上。
这个小孩,一看就是个倔强之辈,瞧他双目,像是藏着两把刀。
“缭拜见扶苏公子。”
见到秦王的长子,缭还是遵守了作为臣子的礼节。
“你敢辱骂我君父,你不怕死吗?”
扶苏对缭感到非常好奇。
这个历史上只有寥寥数语记载的男人,竟然敢辱骂他的父亲——秦始皇嬴政。
到底是多大的胆量和勇气才支持他为名利地位做这样的冒险?
缭顿住。
“怕。但是更怕天下人饱受战乱之苦。”
缭微微闭上双目。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掠过的是他一路向西而来所见到的一幕幕战争惨状。
田地荒芜,房屋破败,街上都是老弱妇孺。
贵人们在宴饮享乐,庶民则在夏日缫丝,冬日搓麻,终日忙碌却不得饱食。
“如果说仅仅是为了不让人受苦的话,倒也不必结束战争。”
嬴政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只听得门外有人在谈话,便蹑步走了出来。
缭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
身边的宦侍都习惯了这些王孙贵族说话的口吻,他们整天只会说些花里胡哨全然没有用处的东西。
宦侍、郎卫们都麻木地低头听着。
缭问:“长公子何出此言呢?”
“人只要是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是要受苦的,没有人能例外。战乱时,庶民受苦,没有战争时,也是庶民受苦。国家兴旺,庶民受苦;国家衰落,庶民也是受苦。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有人觉得,结束了战乱,天下人就不用再受苦了呢?”
像是炎炎夏日里,久不见雨水。忽地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打落在湖面,坠落在千万朵荷叶上,引起每一片荷叶摇动颤动。
每一个宦侍闻言,都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长公子。
那一刻,在他们内心深处,某处从生下来就被打成死结的线团,忽地被人松了一下。
嬴政高大的身影徘徊至殿门口,当他听到这番话,双目忽地一亮。
缭听了,凝噎良久。
他忍不住看着扶苏澄澈的目光道,“扶苏公子,智慧过人,这番话真是让老夫醍醐灌顶啊。公子说的是,民众的生机才是最宝贵的,结束战争,为的是民众的生机,而不是为了结束战争所以去结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