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隐仙宗的大名,枇杷不由地心中一震。
他当然知道那是上辈子喻轻舟所拜入的宗门。可是却着实没有料到,会从此时此刻的沈韵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一种奇妙的错位感从心头升起。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轻轻扰动。
枇杷有太多的疑问,关于眼下的处境,关于眼前的情景……
可却是有口难言。
似乎在和沈韵对上的瞬间,枇杷就失去了对这副身躯的控制。
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在梦中透过喻轻舟的视野观望前尘往事。却又更加的真切。
【看着吧。】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在耳畔响起。
枇杷惊疑不定地想要向着那个方向转过头去,却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操控身体,只是在余光中瞥见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是……
【你想要的真相就掩藏在其中。】
那道声音继续说着,不紧不慢,仿佛是一个正在娓娓讲故事的人。
枇杷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那个声音,无论是语气还是嗓音,都有种诡异的熟悉,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枇杷总有种隐约的感觉,仿佛他知道的越多,相应也就遗忘的越多。
就好像要在一张尺幅有限的画布上作画,为了填入更多新的内容,就不得不将原有的部分淡去或者擦除。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那就是为了在一张反复涂抹过的画布上获得已经被覆盖掉的部分,必须相应地擦除后来添上的图画。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如果枇杷这个存在的本身,原本就是由那些擦除的部分构成的呢?
如果真相就是被层层包裹覆盖在最下方的那幅画,那么当一切浮出水面的时候,作为枇杷的这个他还会存在吗?
——又或者,自己真的还能保持理智吗?
枇杷由衷感到怀疑。事实上,询问同样的一个问题,此刻的他和刚刚进入这个地方的他,答案显然已经有了很大区别。
就比如娘亲的死……来这里之前,枇杷可以极为肯定地回答,娘亲是在和他爹争执时发生了意外,倒地猝死的。
然而,枇杷现在的脑子里却同时浮现了至少两个版本的记忆——
可怕的不是它们同时存在于枇杷的脑海之中,而是枇杷自己竟然渐渐开始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段记忆在前、哪一段记忆在后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开始混淆,哪一段是属于原本进入这个空间的枇杷所拥有的,哪一段是受到这个时空的所见所闻影响而产生的记忆了。
那些从画布上剥落的色彩并没有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而是尽数黏附在了枇杷的身上,它们并不甘心就此消失,而是如同拥有生命活物一般,蠕动着将他包裹在其中,慢条斯理地吞咽、消化……
枇杷的脑中无端出现了一副可怖的场景。
被包裹在其中的那个自己被吃完了,原地却还留下了一具由那些活的记忆组成的,和他本人一般无二的壳子。
那壳子在原地静静放置着,保持着他被吞噬时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壳子像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再然后就迈开步子走了起来。
壳子的脚步有些僵硬,似乎是不能一下子不适应当前的形态。同手同脚地走出一段,忽然又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
再抬脚时,那种行动间的别扭感也就消失了。
不止是走路的姿势,壳子全身上下原本遍布着的斑驳色块,也在行走之间自行移动、调整……像是巢穴中分工不同的昆虫,到了时间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寻找着自己本来的位置。
于是不消多时,原本只是依稀有个人样的壳子,就完全变成了被吃掉的枇杷的样子。
无论从行为举止,还是生活习惯都与本尊一模一样,甚至能轻轻松松想起连枇杷本人都不一定有印象的记忆。
——谁能说那个东西不是枇杷呢?
同样的,谁又能说现在对过去模棱两可,甚至连身体的控制权都已经失去了的他……是真正的枇杷呢?
枇杷感到沮丧。
虽然从前也有类似的遭遇,但那个时候在潜意识中,他其实是隐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
知道梦总是有醒来的那一刻……可现在,枇杷却有些不确定了。
不过下一刻,来自于‘他自己’身体的话音,却在无形中解决了众多问题中的其中一个。
因为枇杷分明听见对方说:“……喻轻舟,我的名字叫喻轻舟。”
既然对方认领了喻轻舟这个名字,那么枇杷自然可以保有自己现下的身份,并且不担心可能得混淆。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如果这个人确实就是那个在隐仙宗修行法术的喻道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记得上辈子的喻轻舟应该是一个孤儿才对。
幼时就失去了双亲的庇护,幸亏得到师父师姐的收留和养育,才能够顺利活下来,不仅长大成人,还拥有了一段看似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
可,遇到师父师姐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孩。那师徒二人也是见到襁褓中的刺绣,才给取了喻轻舟这么个名字。
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自报家门这一出,更不用说,眼前之人分明是沈韵而非映雪师姐,又回哪门子隐仙宗?
去繁城还差不多……
枇杷暗自腹诽着,忽然听见那个喻轻舟又开口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听得枇杷一愣。
因为他听见了小孩儿轻轻唤了声姐姐……
——哪里来的姐姐?
枇杷迷惑了,至少在这副身体的视野所及范围内,并没有像是出现能符合这一称呼的年轻姑娘。
倒是可以瞧见沈韵那张白皙无瑕的秀丽面容,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微敛,静静看向这边,眼底明明灭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枇杷觉得莫名其妙之际,又是一声小心翼翼的姐姐。
这次枇杷看得分明,视野中有且只有沈韵一人,所以两个字只能是对着后者。
姐姐……小时候的喻轻舟居然管第一次见面的沈韵叫姐姐?!
见此情形,枇杷不由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好似一个惊雷落下,劈得他外焦里嫩。
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