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善恶有报,恩怨分明,岂不痛快。
我苦,知我为何而苦。
我恨,纵我快意恩仇。
讨债的与欠债的一眼便可认出彼此,沉沦者自可沉沦,清醒者亦可自寻解脱。
而不是想如今这般的……这般的惶惶不可终日,惴惴不可心安。还不如直接一了百了,就像是……就像是梦中门扉被叩响前一刻的那个我……
可是就连那个我,也无法抵挡来自外间的引诱,所以那样轻易地应了声,开了门。
只是门外种种似乎并非他心中所想,后来的那个我如何了,我并不知晓,因为我独独梦到那个梦两次。
一次,是夜半时分,在烛火映照中,听着兰公子娓娓讲述十八层地狱的传闻。
另一次,则是在冬至那日,我靠着暖炉边打瞌睡边等兰公子从外面回来。那一次,梦中的我刚碰上那扇门,就跟现实中的黎宵撞了个正着。
而如今,不过才过了几天的功夫,兰公子下落不明,黎宵也是一直都没有传回消息。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从双脚以及脚踝向上连通着小腿的地方,传来阵阵钻心的痒意。这才对常先生口中所言的足够让人在中途放弃的吃不消,有了深入的真实体会。
——太难受了。
明明是连断骨之疼都不甚敏感的神经,此刻却好像感到了成千上万只肉眼不可见的刺毛小虫趴在上面,正咬破皮肉,争先恐后、探头探脑地向着血肉的深处爬行,一直顺着骨节的缝隙不断地往里头钻……
我真的很难忍住不伸手去抓挠。
清醒的时候还好,我怕自己如果睡着了,可能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碰到上过药的地方,因此请求阿九先生帮我把手脚固定起来。
我不想因为一点无心之失功亏一篑。
阿九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同意了。
试着挣扎了几下,确定牢靠之后,我的心中才感到稍许安定,然而腿部的不适感也随之越发的明显起来。
……后来,我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痒,我几乎完全睡不着。更别提在睡梦中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连着熬了两个晚上,我整个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了。
常先生给我开了安神的药方,但是药性温和,似乎是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药物的效果。
所以直到第三天晚上,大概也是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在喝过安神汤之后,我竟然奇迹般地陷入了昏沉之中。
还是会觉得痒,但似乎比比起沉沉袭来的困意,世间的一切喧哗纷扰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甚至连我的这副身躯也仿佛已经不存在了。
我隐约感到自己像是慢慢漂浮了起来。我像是化作了一缕烟雾,一道缥缈的思绪,又或者是一缕鬼魂。
我明明漂浮在了半空,却好像没有丝毫的害怕。
在我的下方,是一座看起来从未见过的金碧辉煌的宫殿。
我看见人群熙熙攘攘地穿行于其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这些人里最小的应该也十一二岁了。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各不相同,但款式十分相近,穿着相同颜色的人一般走得比较近,但也不尽然。
不同颜色的衣着似乎代表了身份的高低。
因为我亲眼见着身着一种颜色的人齐齐向穿着另一种颜色的某个人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这一幕很快又在其他的角落里反复上演。
这些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人,都来去匆匆,似乎在忙着筹备一件什么大事。
……会是什么呢?
我心中好奇,这团早已散去如云雾的身子竟然就跟着向下沉了沉,我于是听见,两个相携而行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一个说:【天气真好,看来国师说得不错,照这么下去明天一定也是大晴天,会是个适合成婚的好日子。】
……这么大的的阵仗原来是在准备婚礼吗?
我不禁对婚礼的主人公感到了一丝好奇。
这时,又见另一个点头感慨道:【是啊是啊,之前下了那么久的雪,今个儿总算是停了。太阳一出来,积雪都销了大半,就是踩在脚下湿哒哒的,总是有些……】
她似乎想抱怨些什么,但是被同伴给打断了。
同伴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这么大的日子,还敢说丧气话,要是不小心被人听去,你不要命了。】
小姑娘嘟了嘟嘴,有些扫兴的模样。
【人家就是实话实说嘛,再说了,这全国上下,谁不知道明天刚好就是那位的祭日,偏偏陛下还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看来当年传闻搞不好是真的,陛下他其实——】
……其实什么?
我听得入神,很想知道后续,但是那个小姑娘刚说到这里,就再次被同伴堵住了话头,这次是用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真的,不要命了!】
同伴慌里慌张地压低声音制止道,一双眼睛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着。
却没有想到往自己的头上看上一眼,不过我也不确定,我现在这样子,如果她真的看过来,能不能看到我,假如可以的话,又会看到怎么样的我……
那个话很多的小姑娘终于从同伴的胳膊肘里挣脱出来,缓了好一阵,才叉着腰抱怨:【真是的,这里又没别人。】
说是这样说,却再也不肯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了。
我有些扫兴,只好向宫殿的其他地方飘去。
一路上看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物,都是我从前没有见识过的。
我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直到看见一抹浅蓝色的身影,那衣料的颜色质地都很眼熟,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连带着那道身影在我的眼中都变得莫名熟悉起来。
就像是……就像是……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那人拐了个弯,猝然在我的眼前显露出真容。
那眉眼、那五官,分明竟像是……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