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回到客栈,面色凝重。
诸氏见王守仁眉宇间忧虑不减,开口安抚:“朝廷得民心,这是好事,夫君为何苦恼?”
王守仁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民间百姓常说,南有苏杭,北有临张。苏杭指的是苏州、杭州,临张指的是临清、张秋。这临清算得上运河重镇之地,多少商人货物在此集散。如今有人造势,言说正德皇帝已是天命觉醒,所有人都盼着太平好日子。”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朝廷施策让百姓失望,民乱频频,国无宁日,这皇室的威严何存?到那时,万民从对朝廷的失望会转为绝望!如此宣传看似高明,抚慰人心,实则是饮鸩止渴,稍有不慎,满盘皆输!除非——”
诸氏蹙眉:“除非什么?”
王守仁苦涩地看向诸氏:“除非,朝廷之策,不再出一次大的过错!”
只是,这可能吗?
越接近北京,越感觉前方迷雾重重。
纵领悟心学之道,可也望不穿风云,看不到那双无形的手。
翌日一早,王守仁、曾繁扶等人一起乘船北上。
运河之上,舳舻相接,樯桅高耸,白帆点点,百里不绝。
除漕运粮船外,还有许多官船、商船和民船,南方生产的丝绸、茶叶、瓷器,北方生产的豆、麦、梨、枣等,都经大运河集散到各地。
船至静海时,王守仁惊讶地发现,原本北向而上的漕运粮船纷纷转向南下。岸边更有官差衙役敲锣打鼓地催促民船、商船靠岸,让出水道,供粮船通行。
而在王守仁等人身后的一些漕运粮船也被勒令改道南下。
俞青山不解,发出疑问:“为何会这样?”
曾繁扶看着不断南下的漕船,轻道:“颇有一种漕运倒流,移都就食之感。”
百姓在家乡吃不起饭了,换个地方吃,叫乞讨。
如果朝廷在都城吃不起饭了,那皇帝带着文武大臣、王公贵族就换个地方吃饭,这就是移都就食。最典型的就是唐朝,来回在长安大灶、洛阳小灶之间晃悠……
大明自永乐迁都北京之后九十年的光景里,朝廷从来没有“移都就食”过,归根到底是因为京杭大运河承担了南粮北运的使命,保障了京师粮食供应。
所有漕运船只,但凡载粮,基本上就只有一个目的地——通州。
可眼前漕船满载粮食纷纷南下,这就令人诧异了。
“先生怎么看?”
曾繁扶对一言不发的王守仁问道。
王守仁淡然一笑,站在船头之上,轻声道:“动心一问,自然知晓。”
曾繁扶、俞青山连连点头,只是人家搭理咱们吗?
王守仁凝眸看去,气沉丹田:“良臣兄,多年不见!”
官船之上,指挥漕船南下的王良臣听闻声音,转头看去,眯着眼辨了一番,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伯安兄,五载不见,别来无恙乎?”
王守仁拱了拱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虽去了蛮荒之地,可也总算有所成。王兄,漕船为何南下,你这是?”
王良臣让船靠近一些,看着王守仁满是感慨:“自你我挨了刘瑾的板子,逐出京师后,再没过音讯。前段时日听闻伯安兄去了庐陵就任知县,不成想转眼就在这里遇到。你也是朝廷中人,不瞒你,山东有灾情,陛下定下了海、河、路立体救灾计划,动员了京师与四府之力,为更快运粮至山东,陛下准许截留漕运船只前往山东……”
王守仁皱眉。
山东有灾情,但并未波及运河,王守仁对此并不甚了解。
王守仁询问了一番灾情状况,而后问:“陛下当真回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