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自杀的消息早已经传至郢都,大片楚国国土被秦军攻陷。秦将王翦逼近楚国国都郢。都城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左司马昭座的府邸里,也是如此。奴婢们等同牛马,命值不了几张羊皮。但是外面流进的秦军将攻入郢的传言还是让这些奚奴们惶惶不安。
府邸外戈戟行动,甲士轮换站岗。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所拥有的私兵。昭氏学堂里,气氛沉闷。
好十几名梳着总角的男孩着直裾跪坐在漆案前,手持竹简。
今日授课的老师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持竹简。
学堂内的昭氏子弟虽然年岁不大,但也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因此此时个个也没有了平日的活泼劲,反而一个个绷着脸反倒露出些成人的稳重来。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而流亡。”
童子们都在稚龄听不太出出老师是在诵读《哀郢》,《哀郢》乃是作于楚倾襄王元年,秦军破郢之后。描写了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其中浓烈的思乡之情让堂内的童子们似懂非懂,懵懵懂懂不甚明白。青年读完自嘲摇头一笑。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案前梳着总角,着一身以赤色打底的直裾的五六岁小女孩对着黑底云纹漆案上的竹简读出声。
女师在女童身旁看着眼里流露出赞许之意。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族和士人的特权,识字之人和那些朝生夕死的庶民就有很大的区别。
贵族子弟是必须识字的,还没有听过六国里哪个贵族子弟是个目不识丁的。但是贵女就没有这个要求,就算真的一个字都不认得,也没谁来指责。
贵女们是父兄们用来笼络权力的工具而已,有绝世容貌和绝好的后宛手段才是必要的。才学可有可无。
毕竟真正喜欢自己正妻或者姬妾是个才女的男人少之又少。
昭娖的学字一直处于放羊状态,爱学不学。如果她放任自己这么下去,倒是真的会成了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样能学习的日子已经不多。自然是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赶紧学。
现在她倒是能磕磕绊绊的读出一些篇句,眼睛在竹简上扫过。见着不认识的字她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
女师也懒得管她能不能把全篇都读完,本身她专攻在礼仪妇容妇德类。而不是这些简牍。昭娖所为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外了。
恼羞成怒的把自己不认识的字全部跳过,眼睛一路瞟去,最后直接读的要口吐白沫了“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反正她就是无耻到底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在漆案下挖个大洞把自己小身子给塞进去。
选什么不好,偏偏要挑个合符自己目前有些小忧伤的文艺心情的。瞧吧,出丑了不是?
“少君之才甚好。”
正等着训斥的昭娖等来这么一句。
哈?
要不是因为着学着的礼仪,这回昭娖估计早已经张大嘴了。
她忘了在这个时代下女性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大前提了。就是贵女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算啥!
礼仪课早在之前已经上过。只要礼仪上过关了,女师也乐得给昭娖放学。
“今日于此了。”
昭娖跪起身来,双手举起拢在一处拜下。
走廊上的竹帘半垂,却依旧遮不住帘外的春光如许。昭娖朝这竹帘外一瞟,也没心思去看那姹紫嫣红。径直的回了房间。
她把自己房间里能打包的基本都用包了起来,看着房间里的翠帘她都想把上面的玉片还有料珠给拆下来。
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低眉顺眼的侍女,昭娖莫名的觉得心烦。
“汝等且在此,不可随我入内。”丢下这么一句话,昭娖脱掉了脚上的丝履。着白锦足袜上了蒻席。
昭娖年纪虽小,却是嫡女。对她们生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不随着进去,万一贵女有个闪失。主母只会怪罪到她们头上。因此个个都觉得相当为难。
昭娖却不去管她们的难处,直接撩开珠玉所成的帘子进去了。
在她的镜奁旁有一个鸳鸯形的漆盒,上绘击鼓图,极其精致。她走过去打开漆盒上的盖。那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用做佩饰的杂玉组。这些年郑氏也渐渐的为她配置了这些贵女必需的玉饰。
这些玉饰上都阴刻成几何图案。玉质剔透。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想带出去怕是没有什么想头了。
秦军在击败项燕后,秦将王翦和蒙武向郢发起攻势。楚国在蕲一败,元气大伤。眼下已经抽调不出能够和秦军这支虎狼之军对抗。
以前唯楚国能和秦国对抗,奈何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昭氏的府邸自然要离得王宫近些,即使是这样,似乎还是能听见从城门哪里传来的厮杀声。和石块被投石机投射进来砸到房屋的破空声和碎裂声。
街上平民能逃能躲的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原本繁华的郢此时在秦人的猛烈攻势下已经一半化为了废墟。
“若是有哪个贱婢敢乱传谣言,立刻拖出去仗毙,不必报我!”郑氏抱着自己嫡女,冷冷的对着下面跪着的管事道。
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女儿,“吾女,无事,无事呵!”
“诺!”那人得令,赶紧去了。
今日昭娖清早睡的朦朦胧胧间,听的帷帐外的侍女在低低私语,细细一听原来是关于外面的战事。那两个侍女担心若是都城沦陷,她们这些奴婢们恐怕比无根之萍更加凄惨。
她们的担忧却恰好也是昭娖的担忧。
没有家族保护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命比牛马还要贱!她这样的昭氏之后会收到秦人怎样的对待?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缭绕不去,知道她去见郑氏时,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阿母,我怕那秦人。”
郑氏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是听了那些婢女乱嚼舌头。一个养在府中的年幼贵女哪里知道秦人攻城的事情。定是那些婢女。
“无事,无事呵。”郑氏轻轻拍打着昭娖的背,她温言柔语的哄着昭娖。
从郑氏那里出来,昭娖看向守在廊两边的侍女。那些侍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头低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