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要改口的话,那就成了欺君之罪了。
可不改口,仍说是七成。
有这个胜率,天子是可以起倾国之兵伐夏,毕其功于一役的。
若是战败,章越要背上超级大锅。
元绛见章越犹豫,顿时昨日的气闷舒缓了许多,让你章三吹牛皮,如今自食其果了吧。
无论如何,章越此刻就是说破天,也无法改口的。
冯京也是一脸凝重,几乎用眼神质问这七成的话,亏你章三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章越想了想道:“陛下,容臣当殿一试个办法。”
官家道:“卿且试之。”
章越当即对殿旁侍立的石得一招了招手,石得一也是贵官,天子的眼前的红人,见章越招手示意,便恭恭敬敬地上前问道:“章大参有什么吩咐?”
章越对石得一低声说了几句话。
石得一微微惊讶然后道:“咱家这就下去准备。”
片刻内侍石得一提着一个密封好的木桶登殿,将之交给了章越。
众人见木桶上只有一个碗大的洞口,但木桶里装着什么,完全看不清。
章越当即举起木桶道:“陛下,臣吩咐石得一取了二十个石头,其中数目不定的石头涂上彩色。其中到底有多少彩石,这殿中唯有石得一知道。”
“臣与陛下和冯京,今日打一个赌,咱们各自猜猜这桶里有多少彩石,谁接近者为胜!”
官家闻言笑了笑道:“有意思,那朕先猜,有七五成之数,也就是十五颗彩石。”
章越笑了笑问冯京道:“冯公呢?”
冯京道:“五颗彩石。”
众人听出来,官家和冯京是以方才所议对西夏的胜率盲猜桶中的彩石。
虽说这二者没什么联系,但赌气的意思很显然。
章越道:“那臣姑且也猜一猜,臣就猜十颗之数。”
说完章越对另一个内侍道:“先取四颗来。”
内侍闻言伸手从桶中摸出四颗石头来,但见三颗是彩石,一颗则是普通石头。
官家见此笑道:“看来是朕赢了。”
章越笑道:“那么陛下还是坚持十五颗了,那么容臣改一改,臣改为十二颗彩石,冯公你可需改吗?”
冯京犹豫了一下道:“我改为七颗。”
当即章越对内侍道:“再取四颗来。”
但见内侍又取出四颗,两颗是彩石,两颗是普通石头。
章越笑道:“陛下,臣改为十一颗,陛下改否?”
官家闻言略有所思道:“君无戏言,朕不改。”
章越看向冯京道:“冯公改否?”
冯京微微沉吟道:“我改为八颗。”
内侍又从桶取出四颗,但见则是一彩石三普通石头。
这一回天子冯京章越三人皆不改。
最后章越命内侍将桶里石头全部倒出,众人数清楚了一共是十颗彩石,十颗普通石头。
石得一浑身颤抖,跪下言道:“陛下,臣确实是如此放的。臣……臣死罪!”
此刻没有人笑石得一,反是官家本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殿中没有大臣言语,特别是冯京也是神色凝重至极,众人都在细细思索章越方才【桶中彩石】这则故事的深意在哪里。
章越举的这个例子是贝叶斯定理。
贝叶斯公式是十八世纪的一个求概率的定理,如今已是大规模运用人工智能等各个方面。
世界上一切事都是概率之事,从理论上说国足也能踢赢阿根廷国家队,只是一个概率多少的问题。
贝叶斯定理主要用于求逆概率,具体应用类似于上面的【桶中彩石】。
先拿出一个先验概率再乘以一个可能性函数。
比如天子说攻夏胜率七成,章越五成,冯京三成,这就是先验概率,没有经过实验,谁也不知道。
除了你将桶里的石头全部倒出,否则谁也不知道桶里彩石到底多少。
攻夏也是如此,如果宋军不出兵,否则到底胜算多大,谁也说不准。
除了天子,章越,冯京三人,还有吕惠卿的九成和司马光的零成,大家其实都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一个概率上的判断。
这叫先验概率。
大家都在那猜盲盒。
所以先从二十个石头里拿出四个石头来看看到底有几个,什么事情你不试试看,你永远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四个石头里有三个彩石后,得出一个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这就是可能性函数。
你用先验概率乘以这个可能性函数,用来更正之前的猜测,以求得更接近的结果。
当然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尝试得越多,越接近真实概率。
所以有bo5,bo7。
先验就是先知后行,后验就是先行后知,也是实践出真知,关于先验和后验的问题,哲学上吵了无数年。
此刻殿中皆是鸦雀无声,章越这个认识是划时代的,在大多数人还在纠结于变法不变法,攻夏不攻夏的时候,章越站出来说你们都太low了。
你们这么吵,与在那边猜盲盒有什么区别。
先验概率是重要,但我们要提高的是概率问题,而不是站在原地猜对错。
如何惟精?又如何惟一?
那些官员整天说我干大事而惜身,整天说我左右逢源。
殊不知showhand是一种智慧,切不可底牌都不看就将全部身家往赌桌上无脑押大。
眼见众大臣们无一人接得上章越的话,最后官家道:“章卿,其中之意还是由你细细说来!”
章越目视左右,此刻众大臣们集体哑巴。
章越道:“陛下,臣想说便是‘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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