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言怀瑾的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样折腾,后来他渐渐好转了,却也没有提过要守夜,每到这个时候都是由着大家伙去前院胡闹,正院这里都是早早就熄了灯睡下。
阿弯还曾经琢磨过,怎么想都觉得一定是因为大年初一起得太晚不合适,大家都会早早就开始拜年,言怀瑾便也不好意思睡懒觉,可他偏又常常起不来,只好早早睡下养足了精神,好面对第二天要早起这件艰难的事情。
可是今日,他却要和自己一起守夜。
阿弯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学着言怀瑾的样回屋去取了一条薄毯来,顺便搬来两个炭盆,一人脚边一个,就窝在了言怀瑾身边的小榻上。
中途素梅过来看了也很是意外,想要留下来照顾言怀瑾,却被他打发了去前院看着侍卫们和王有才不要乱来,临走时神情莫测地凝视了好几次阿弯。
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只剩院子里几盏昏黄的灯在寒风中冷冷地照着,屋子里却十分暖融融,阿弯挪了个极为舒服的姿势歪着,手边是热茶点心,恨不得分分钟就要睡过去。
言怀瑾也不知打哪掏出一把折扇,大冬天的也不能拿来扇,便在阿弯迷瞪着双眼快打瞌睡的时候“啪”地一下轻敲在她额头上,道:“守夜呢,不许睡。”
阿弯觉得很是冤枉,多少年了也没守过夜,不能怪她到了点就想睡啊。
转眼又想起今日在泸月庵遇到的事情,心中的忧伤忍不住又添了几分郁气。
“听说泸月庵那位师太病了?”言怀瑾收回折扇,见她恢复了几分精神,便这般问道。
“嗯,师父过去看了,他也无能为力……”阿弯的声音发着闷,想着想着眼眶又泛出了热气,可是这时候掉眼泪也未免太不吉利,便使劲眨了眨眼。
一时间,言怀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反倒是阿弯,想了想,脑袋凑过来问道:“公子,你那时候……刚刚知道自己中毒的时候,难过吗?”
她是想到,单单是知晓听云师太将要不久于世她都如此难以接受,那么当初言怀瑾甚至以为自己很快要死,岂不是更加无法承受?
言怀瑾眯了眯眼,他已经快要淡忘那时候的种种悲苦,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轻叹,趁着今日打发时间,便换了话头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当皇帝的。周围的所有人,都帮我铺好了未来的路,每天教导我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嗯。”阿弯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些,便竖起耳朵认真的聆听。
“母后去世时我还很小,尚且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离原先别人为我计划好的那条路,越来越远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慢慢地把你逼开的过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会回到那条路,有时候又会被推得更远,那几年的时间里就在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而我也不得不逼迫自己,为了走回那条路付出更多的努力。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中了毒,当时就昏过去了,三天后醒来时听到素梅告诉我,太后扶持着五弟登基了,而太医诊断我身中剧毒将活不过弱冠。”
言怀瑾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清冷不一样,听着轻轻柔柔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可是阿弯就是莫名地有些揪心。
“其实我心里是有一点轻松的,总算不用再在那这条路上煎熬了,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不论好坏。”言怀瑾呼出一口气,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当时我想的竟然是,这辈子,总算能到外面去看看了,不用再困在宫里。”
尽管后来只是被发配到永山来,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随意出来行走,可是每当站在山巅望着周遭一览无余的风景时,他还是能感到心中的沉郁在一点点地消散在风里。
“阿弯,人都是会死的,你我也一样。你得学会在他人死前应当为他做什么,也要学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去寻找想做的事。”
“那公子有想做的事了吗?”阿弯就顺势问道。
言怀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带了几分笑意,道:“有点眉目了,但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好叫你吓一跳。”
阿弯便也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笑容,点了点头,道:“好,我等着。”
听云师太是在上元节后的某一天去世的,在那之前阿弯一反先前的固执,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泸月庵,每日亲手给听云师太梳一梳头,读一卷经书。
偶尔她也会遇到如今出来主持庵中事物的念云师太,念云师太瘦了许多,脸上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反倒淡漠疏离地看一看阿弯,也不说什么,只唱了个喏就离开。
那段时日,听云师太的精神十分安详,见到阿弯时鲜有的慈眉善目,阿弯便也总是拿起十二分的活泼劲来讲些好玩好笑的事给她听。
后来有一天,听云师太交给她一卷自己亲手誊抄的心经,拍了拍阿弯的手背,道:“当个念想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从前我也不曾多么照拂过你,莫要太记挂在心,倒成了我的因果,走不安心。”
那之后第二日的清晨,听云师太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阿弯知道消息后,也没有哭,只是窝在言怀瑾的身旁抄了一整日心经,又在听云师太出殡那一天全都在坟前烧了。
她此生和泸月庵的这段缘分,只怕就了结在此了。
于是等出了正月,阿弯背起素梅给她精心准备的小包袱,随着医圣王有才以及秋涵宇下了山,一走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