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打破了皇宫午后的宁静。
宇文弈迅速浏览完简短的奏折,面色沉静如水,只有眸子的颜色瞬间转为漆黑。
常德的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他知道这就是皇帝震怒的表示。
“叫右相、太医监、副太医监和林尚书立刻来见朕!”宇文弈慢慢揉皱了急报,又补充了一句,“叫送这信的隐卫进来。”
常德一躬身,立即小跑出去。
宇文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把刚才那份急报拾了起来,用镇纸压平。
隐卫在帘后出声,“听从陛下吩咐。”
宇文弈的手指轻敲着桌沿,犹豫片刻,才问:“谢大夫在城里?”
“是。”
他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第五日,离苑城最近的两个城市都有急报发现疑似鼠疫病例。离国皇帝下令江中一带全区戒严。由于禁药在上流社会产生的波动,现在已经开始转移到了百姓生活中间。
上书房的门打开来,郁正勋急切地迈进门来。
“皇上,打起来了!”
萧暄丢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打起来了?”
“是!刚接到的消息。”郁正勋红光满面,“仲元已经率领一千水军出了海,文龙坐镇后方。陆端还在床上下不来。”
“他手下怎么反应?”萧暄问。
“两个中将阵前闹事,被仲元当即斩了祭旗,从此,无人再敢反对。”
“好!”萧暄眼睛发亮,浑身充满压抑不住的兴奋,“传朕的话给他们两个,要他们好好打,打得漂亮!把海寇统统打回老家去!给朕,给大齐王朝立威风!”
“皇上放心!”郁正勋笑道,“家父带出来的兵,臣又和他俩多年知交,臣最清楚,他们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很好!很好!”萧暄走下去拍了拍郁正勋的肩,“朕一直相信你的眼光!这次海战关系重大,是否能再立军威进而取代陆颛在军中的影响,全在这一役了。如果此战告捷,不但海防危机得以化解,而且东军也将基本就在朕的手中了。以后削东军就是顺理成章之事。正勋,这事你要多加关注,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朕。”
“皇上放心,臣一定办好!”郁正勋高声应道。
宋子敬出现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讨论,意外地站住了。
萧暄正高兴着,立刻招呼他,“子敬来得正好。正勋,你给他说说!”
“皇上是指海战一事?”宋子敬笑了笑,还是走了进来,“臣正是听说有了动静才来的。恭喜皇上,心里担忧的事终于落实了。”
萧暄道:“只是落实了一部分。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陆铭那里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低下头去,“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桑苗都已经划分好了,随时可以分派到户。估计海战结束前后,就能有结论了。”
萧暄爽快地出了一口气,掩饰不住意气风发的笑。
三年了,三年谨慎小心地步步铺垫多方顾及,生怕一处不平衡就毁了全局,每落一颗棋子都要再三思量。他是纵横沙场的过来人,恣意潇洒豪放不羁,如今做皇帝却做得这么束手束脚,已经憋得不行,就等着这放手拼搏的时刻。
宋、郁两人告退时,萧暄喊住宋子敬。
“离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的表情十分冷静平淡,“一切都好,皇上请放心。”
萧暄面有欣慰之色,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等这边结束了,就可以叫她回家了。”
宋子敬点头称是。
他走出大殿。外面阳光有点晃眼,扑面而来的风是温热的。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这时被风一吹,反而生出一阵凉意。
袖笼里那张轻薄细绢抖落出来,他重新展开,上面蝇头小楷写着简短的一行话:鼠疫,后困苑城。
宋子敬只觉得周身发凉,感觉不到半丝暑意。
空旷的场地里,他独自站着,若有所思。
一个执事公公带着太监正匆匆走过旁边大殿的长廊,看到宋子敬,犹豫着是否要见个礼。
这时宋子敬忽然抬起了手,似乎下了很大力气似的,握着什么东西。
白花花的太阳下,一切都有点模糊。公公努力睁大眼睛,只看到碎纸一样的东西从宋子敬的手里散落出来。
是朵花吗?
困惑间,宋子敬已经收回了手,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漠然而从容地负手离去。
陆颖之此刻正坐在堂上,不耐烦地看着下面哭哭啼啼的女人。
入夏了,天气热多了,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空气很潮湿,开了窗子也不见凉快。就这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她都出了一层汗。
“堂嫂还是别哭了,”陆颖之不冷不热地说,“这事也都怪二堂哥自己。我早劝过他,那罗家是商贾之家,怎么配得上澜儿,怎么配得上我们陆家?可是他偏偏不听,贪图小便宜非要结这门亲事。现在出了这种问题,百姓告状,文人写书,太子监的那些酸儒这阵子可没消停过,联名信一封接一封地往上书房递。皇帝压制我们陆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得了这么个好机会,能不给我们当头一棒吗?”
下面坐着的陆铭夫人王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娘娘,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连您都这么说,您都没办法了?那你二哥不是完了?”
陆颖之被那个“红人”刺得浑身一疼,烦躁道:“何止二哥,整个陆家都危险了!”
王氏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娘娘啊!好妹子!您也姓陆!陆家的事也就是您的事!您可不能不管啊!国公这身体如今都这样了,宫外也就大伯和你二哥在撑着。大伯现在受了伤,你二哥又遇上这事……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陆颖之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阴冷。
“是啊,这日子怎么过?”她站了起来,“三年了,到头了吗?”
王氏被她话语里的绝望愣住,停下哭泣抬头看她。
陆颖之美艳的脸上带着沧桑和疲惫,还有不甘、失望和痛苦。她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陆国公上个月跌了一跤,救过来后就不能说话了,如今瘫痪在床全赖人服侍。陆端虽然接管了东军,可是为人贪生怕死又急功近利,并不是领兵的料。原来陆国公带出来的大将,这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分派到别的地方,不是拜在皇帝脚下,就是逐步被削弱。而皇帝自己的人却不断插进东军里。陆铭这次的种子案,想也想得到会是谁做的手脚,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这样做。
陆颖之心中气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自己得不到萧暄的心。
萧暄重感情,看他对待谢昭华就很清楚。如果这份感情给的是自己,那么陆家就会……
陆颖之觉得心里一阵痛。
王氏又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陆颖之勉强回过神来。
“嫂嫂你也别太担心了。明康哥哥现在珠州做钦查使,掌一方兵权,还算说得上话。我这就给他修书一封,请他帮忙从中调解。某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王氏一听明康二字,眼神一闪,暧昧道:“那是,明康兄弟最是听娘娘的话了。上次祭祖时,他还特意托我们进宫问候您呢。他可是最牵挂您的人了……”
陆颖之目光锋利地扫了过去,王氏识趣地闭上了嘴。
等王氏走后,陆颖之脸上厌恶烦躁之情再也不掩饰,转身进屋就把案上的珐琅花瓶、玉碟银盘统统一把扫到地上。
一时间宫里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也无人敢出声,更没人敢上前来劝几句。陆贵妃虽然在外待人谦和客气,可是回了宫,却是词严色厉之人,大惩小戒从不手软。这一年来皇帝宠了杨妃后,陆颖之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所以现在谁也不敢出头打破这紧张气氛。
陆颖之见他们个个窝囊的模样,想到山河日下的陆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珍玩架上的东西抢着往地上砸。
她并不暴虐,从不体罚宫人。而东西砸了就砸了,管它多贵重,萧暄日后还是会定期把新的送进来。
砸得满地狼藉后,留下的只有一片萧索。
碎金裂玉,片片折射着她失落的面容。陆颖之苦涩地笑。她不想承认,从一开始,这步棋就下错了。
“娘娘。”一个外庭小太监跑了进来,看到这景象,一时怔住。
“什么事,说!”陆颖之喝道。
小太监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凑在陆颖之耳边道:“海战打起来了。”
陆颖之浑身一震,脚下发软,跌坐入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