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上天就是存心让我从此睡不了好觉。
我正做着梦的时候,被人大力摇醒,桐儿一脸惊恐焦虑道:“大小姐,粮仓起火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什么?”
桐儿眼睛都吓红了:“城里三处粮仓都起火了!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到处都在喊救火。”
我爬起来就往外冲,桐儿拿着外衣拼命追我。我披头散发跑出去,正见柳明珠也衣衫不整地倒在丫鬟身上哭。
阮星匆匆从外面赶来,我抓着他问:“怎么搞的?”
“不知道!”阮星很无辜,“肯定是有内奸。”
我问:“烧得怎么样了?”
“在救,”阮星眼神有点闪烁,“只是夜黑风急天干物燥……”
我急得在寒冷夜风里出了一身汗:“救不下来吗?粮食烧了,以后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低下头。
我仰头望天,漆黑的天空,一角被火光映红。风正强劲地吹着,我能从冰冷的空气里嗅到焦煳的气息。
“怎么办?”柳明珠无助地呢喃。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次日早上才勉强被扑灭。我们去现场看,只见偌大的粮仓现在只余断壁残垣,大部分粮食都化做焦炭。不少老百姓都跌坐在这片狼藉上失声痛哭,我看得一片心酸。
三个粮仓库,总共抢救下来的粮食不到二十分之一,加上百姓家里自藏的粮食,只能勉强度过十天左右。我同柳明珠商量后,由她带头打开王府粮仓,号召城里富人开仓赈灾。
知道要分粮后,百姓们的恐惧稍微平息了一些,纷纷前去排队等粮。
我和柳明珠都一夜没睡,可是焦虑盖住了疲惫,两人都很清醒地在现场监督管理。这个娇弱感性的金枝玉叶也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吃不得苦,她在关键时刻还是能理智坚定地背负起她的责任。
我一直以为粮仓被烧之后,辽军一定会借机攻城。可是出乎我意料的,辽军在城外安营扎寨下来后,只日日派人到城下叫骂,却并不进攻,大有等城里人饿得差不多再直接登门入室之态。
原来我们都觉得他们这次进攻太过冒进,可是粮仓一烧,形势急转直下,我们由优势转眼变成弱方。这感觉好像一支股票前一日还为你赢来整个世界,今天就跌得你倾家荡产。
我们所有人都被吓住,战争带来的对生命的威胁切切实实地就在眼前。
昌郡王一直守在城墙上,丝毫不敢懈怠。城里已经乱做一锅粥,物价飞涨,人人自危。听说有不少人试着想从雪崩的那个山坳逃出去,可是都没了下文。随后又轻微地震了一次,并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但是我一直纳闷,莫非这块地方处于断层区,三天两头地震的。
阮星说如果不下雪,萧暄十五日后可到。可是天总是不如人愿,围城第五天,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纷纷扬扬的洁白雪花,那么晶莹美丽,又那么冰冷刺骨。地上一片白色,看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
似乎就是一个月前,我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同觉明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欢乐自在。那时候局势的恶化,政治矛盾的激烈,都全部与我们无关。
云香受我嘱托出门视察,回来告诉我:“老百姓都还算镇定,坚信王爷会来救咱们。”
可是雪越下越大,连城外的辽军都被冻住了,没有什么动静。
第九天,就在我以为局势会这样坚持到萧暄赶来的时候,城里爆发了疫情。
我当时得到消息就跑去找柳明珠。
到了厅堂外,还没进去,就听柳明珠惊恐的声音:“什么?那么严重?”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别太慌张,可以挽救的。就是需要大量药材。”
我一步跨上台阶,推开大门。里面的人纷纷回过头来。
柳明珠面前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破破烂烂的大棉衣歪歪斜斜地穿在身上,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蓬乱,下巴上冒着青色胡楂。
怎么这么眼熟!
“程兄——”
“阿敏——”
我俩热泪盈眶,热烈握手,情景犹如景岗山大会师。
“你还好吗?”我问,“那变态大叔抓你回去折磨你了吗?”
“还好好好!”小程很感动,“他只是抓我回去给他老母治病而已。”
“那你这是治好了?”
“才不呢!那老虔婆老而不死是为贼,人肉骷髅都比她好,我救治她简直就是自损阴德。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惊讶:“你又跑啦!”
小程得意:“我这次跑得远,他绝对抓不到我啦!”
他这样一说,我十分愧疚:“可惜当时没有救得你。”
他忙说:“能力有限不用自责啦!”
我呜呜:“能再见你可是三生有幸!”
小程也呜呜:“是啊。如果不是在赤水见面就更好了。”
我这才想到正事:“你说城里水被投毒,这是真的?”
小程亦正色:“是!我来到赤水后就在仁和堂里做事,今日一大早就有许多百姓上门求医,症状都一样。腹痛,呕吐,发热,乏力。我怀疑是水出了问题,前去查看,果真,水井里被人下了毒。”
我忙问:“什么毒?严重吗?怎么解?”
“蛇石草加夕颜,分量都很大。夕颜伤人肠胃,蛇石草则是使人高热。”
柳明珠惊呼:“这是要削弱士兵的体力呀!”
我立刻对她说:“你赶紧派人去通知郡王,要他派人通知全城百姓今日暂不可用水。王府的家丁挑几个人上后山去,多选几处采一些雪分开装罐子里带回来给我。”然后转头对小程,“我这就跟你去看病人。”
采雪样是想弄清楚水中毒的来源。赤水临戈壁,没有河流的——会叫赤水是因为这里N百年前还有一条艰难流淌的小河,沙石赤红。南边高山雪水融化后,都因地理原因全转成了地下河。如果投毒者只是在城中井水里投毒,那百姓还可以采集雪水度日。
那天还未到晚饭时分,城里发病的百姓已经有两千人之多,还有不少士兵也中了毒。官府紧急鸣锣叫百姓停止用水,而山上积雪似乎并没有被投毒,这疫情才没有恶化下去。可是病人多而药材少,被围之城从何寻求救援?
蛇石草是激烈的药,使人发高烧,我粗略估计平均有三十九度左右。壮年人还好,老人孩子可就吃不消。我们虽然用雪水降温,可是到了深夜,还是有几个幼儿抗不住夭折。
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病人。那些父母的哭泣声中我觉得双手沉重不堪,失落内疚让我觉得胸口发闷。
小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死者已矣,还是多看看活人吧。这都是敌军造的孽,不是你的错。”
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咬咬牙,转身投入到对其他病人的抢救中去。
我和小程再加上城里的大夫使劲浑身解数照顾病人,累得两手发软两脚发虚,三九天满身大汗,都还照顾不过来。好在危难时刻众人一心,许多百姓自发前来帮助,出力出药,为我们分担了许多负担。
一直到次日太阳升起,大多数病人的体温都降了下去,我们这数名大夫才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下,昌郡王偏偏好死不死挑这时候来探望受灾群众。我哈欠连天地招呼他:“基本控制住了,王爷您最好派兵看住山上水源。人没东西吃,可以熬七天,没水喝,可三天就挂了。说真的,要再来这么一次疫情,我先英勇牺牲报效祖国名垂青史。”
昌郡王折腾这么些日子,人黑瘦了一圈,多出来的皮挂着,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他愁眉苦脸道:“士兵守城都不够呢。发动百姓吧!”
我翻白眼:“这次投毒分明是城里的内奸干的,说不定就混在群众里。”
昌郡王也不笨:“那也有可能混在军中啊。”
我只好退一步:“总有你信任的亲兵吧。”
最后昌郡王派了王府里的家丁和一些亲兵去上山。
我就在药堂找了个地方随便睡了一下,睡得非常不踏实。被子薄,床又冷,四面都灌风,外面病人呻吟声和家属哭泣声不断传进耳朵里来,让我觉得犹如身在地狱一般。虽然闭着眼睛,可是还是眼冒金星,身子仿佛在一个虚无的黑暗空间里不停旋转。
好不容易稍微睡踏实一点了,柳明珠也跑来这里凑热闹,一下把我叫醒。
我头痛欲裂,就像里面有人在拿着凿子不停地敲,动作一剧烈,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柳明珠关切道:“敏姑娘,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我给自己把了把脉,只是累了,没有其他问题。
云香给我送来早饭,是蒸得香喷喷的糯米蛋黄糕,豆沙板栗粽子和一碗冒热汽的牛乳。我喜欢吃糯的。
闻到香气,肠胃开始蠕动,唾液开始分泌。啊,肚子叫得好响,真不好意思。
我伸手拿起粽子。
咽口水的声音也好响啊,太丢脸了。
我剥开粽子,放到嘴边。咕咚,又是一声吞口水。
我放下手,看向身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孩子,大概五、六岁,脏得像是从煤炭堆里爬出来的,细细的胳膊仿佛柴棍,破烂的棉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双大眼睛,如同饥饿的豺狼盯着野兔一样盯着我手里的粽子。
我看了看他瘦得凹进去的双颊,同情之意油然而生,便把手里的粽子递了过去。
孩子眼里顿时光芒大盛,猛地一把抢过粽子,然后立刻转身就跑。
“诶?”我纳闷。只见那小孩子像只耗子一样灵活敏捷地窜过人群,跑到角落里,两只脏手捧着粽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和云香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柳明珠千金之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情景,同情心加母性大泛滥,立刻颤抖着声音说:“多可怜的孩子啊!他娘呢?他怎么跑那么远去吃东西?”
我叹一口气:“你有给野生小动物或者鸟儿喂过东西吗?那些动物警惕性特别高,一旦得到食物,都会跑得远远的,找一个没有同伴和危险的地方进食。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
柳明珠惊叫:“可那孩子是人啊!”
“是啊,”我低声说,“流浪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在大自然里怎么生存。”
柳明珠难过地说:“我是知道,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断粮了。虽然开仓放了粮,可是还是救不过全部啊。”
我转过头去,看到有人正把病死的人从偏门抬出去,那多是老人和孩子。我眼睛一算,头痛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喝了牛奶,拿起蛋黄糕,随手给了一个正在母亲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
“姐,”云香脸色也非常苍白,“你自己身子也不能不顾啊。”
我冲她笑笑:“我头痛,吃不下东西。”
我站在院子中间,到处是呻吟着的病人,孩子们恐慌的眼神和老人们无助的叹息将我包围,寒风将碎雪吹进我领子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小程叫着我的名字跑过来。他也劳累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憔悴许多,眼睛又红又肿。
“阿敏,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我朋友去打听了,还没回来。估计还是老样子,围着,等我们自己开门,或是饿死。”
小程苦恼地抓着头发,不顾斯文地破口大骂:“妈的那些辽狗将来生儿子没屁眼!”
柳明珠恐怕第一次听男人爆粗口,又是惊讶又是鄙夷,别过脸去。
我叹口气,同小程说:“小孩生下来没屁眼,那叫先天性肛门闭缩,遗传或是在娘胎里出的问题,并不能和父母道德品质直接挂钩。不过好好好,希望他们老的得痔疮,小的没肛门,女的不到二十就胸部下垂,这下可以了吧?”
小程哈哈大笑。柳明珠的脸都绿了。
围城第十天,我们终于又有了萧暄的消息。阮星告诉我,萧暄的军队遇到了暴风雪。
我的心也跟着一寒,整个人仿佛落到冰窟里。
“然后呢?”
阮星一脸愁云地摇头:“大雪天飞鸟传书非常不便。而且现在辽军在城外驻扎,每日有弓箭手专门射杀来往的飞鸟。”
人到这时才深刻意识到无线电发明者的伟大。
寒冬腊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辽国人还屁颠屁颠地跑来打仗,莫非真是吃错药脑激素超标了?
阮星解释给我听:“敏姑娘知道当年的长裕关一战吧?”
我点头:“就是一位封大将军大战辽国前任皇帝的那战?”
“正是,”阮星说,“大司马大将军封峥以少胜多,于长裕关大败辽先帝耶律浩,长裕关以西的大片土地归了我齐国。那耶律浩中了箭,回去没有多久就病逝了,还来不及立皇储。他后宫无数但是子嗣稀薄,当时亲王藩王多有想争夺王位者,后来还是皇后联合二相斩杀了擅自进京的叔庆王,扶持十二岁的皇三子登基。那就是如今的耶律卓。”
提到耶律卓,云香的情报系统启动:“这耶律卓外号玉面罗刹,据说男生女相,貌美无双,很得辽国女子仰慕。”
我失笑:“爱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辽国女人都是蕾丝边?”
云香在我的熏陶下已经知道了蕾丝边的意思,她大力摇头:“耶律卓少年登基,辅政大臣把持政权,皇权架空。他从登基到大婚再到清除三大辅政大臣而亲政,吃了很多苦头,简直是踩着鲜血前进。这番经历让他性情暴躁喜怒无常,而且独断专横草菅人命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我感动:“云香你读的书终于起作用了。”
小程也很感动:“说得太对了啊!”
我惊讶地看他:“程兄你哭什么?”
小程抹着眼泪说:“我是被那描述给吓哭的。”
我哦一声:“你可真感性啊。”
“那么……”柳明珠勉强插进话:“那么,他是来报仇的。”
我点头:“显而易见。”
柳明珠想象力立刻展开:“他会屠城,会烧杀掳掠……”
我打断她的话:“这次带兵的不是皇帝老儿,是那个什么卫生督察王。”
“是卫都王,敏姑娘,”阮星干笑着给我纠正,“这卫都王虽然没有耶律卓那么残暴,但是他尤好美色……”
我们这群人中最有美色的柳小姐立刻抚胸惊呼。
我拍拍她的肩:“别怕,你家燕王爷会来英雄救美的。”
围城第十五天,半夜又地震了一次,这次比以前要震得稍微强烈一点,悬挂着的宫灯来回摇晃很久。我被惊醒,本能地要往床下钻,可是一震过后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我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久,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亮后,外面的暴风雪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萧暄还是没有消息。我们甚至连他们是凶是吉都不清楚。
连我们王府里都吃了上了馒头稀饭,外面早是路有饿死骨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阮星告诉我已经有人易子而食时,我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我都没出门,怕看着伤心。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看到大好活人、天真孩子,就这样活活饿死,我怕自己精神分裂。
同时,又觉得自己到底是自私的。我也大可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给外面的人,可是我想活着,虽然觉得每多吃一口都是罪恶,可是我还是想活着。
我想活着见萧暄。
柳明珠如今倒不病了,脸色惨白但是始终支撑着没倒,让我产生一片敬佩之意。可是随着稀饭越来越清可以照出人影,馒头越来越小,我不得不承认饥饿带来的死亡已经就近在身边。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电梯事故已经够小几率,现在又让我碰上饿死。我真的不想饿死,包括窒息或者烧死等等,实在太痛苦。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希望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仿佛一个眨眼,等眼睛再度张开,我的灵魂已经脱离肉体。而饿死是一寸一寸的看着自己的肉体脱形,看着自己灵魂剥离,实在是太残忍,给心灵造成的伤害简直可以影响下一世。
唉,想那么多做什么?萧暄还没消息呢。我们再饿,至少有床睡,有被子盖。他们军队大雪行军,真正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那日子怎是一个苦字了得。我不该抱怨了。
我的焦虑的具体反应,就是失眠。从来是头挨枕头就打呼噜的人,如今也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听着落雪声,心底一片凉。他们行军到哪里了,路上可好走,他身体受得住吗?那毒简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我为之整日提心吊胆而他却总是毫不在乎。
可是我估计辽军的耐心极限也大概是十五天左右。天寒地冻,他们在外面睡帐篷也不舒服,远程攻战供给也不方便。等萧暄的军队赶到,里应外合他们讨不了便宜只有吃亏的。自然是在城里人饿个半死的情况下将城攻占下来。
战火烧到门口是什么感觉?
我同柳明珠一起登上城楼,小心翼翼往下望。
茫茫雪原,辽军白色的帐篷几乎隐形在大地里。我努力辨认,才看出来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几乎铺到的天际。一处最大的白色帐篷里,据说住的就是主帅。
昌郡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倒是恢复了一点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可惜头发几乎全白了。柳明珠掉着眼泪给他熬芝麻糊。
大伯看着碗里的芝麻糊,沉痛叹息:“城里百姓易子而食,城上战士也饥寒交迫,我却还有芝麻糊吃。明珠,我乃一城之主,应为表率,以后士兵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这些东西,不要再端上来了。”
一番话说得我也眼睛发酸,柳明珠更是哭成一个泪人。
我望着外面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心低到谷地,冷成寒冰,指甲不觉掐进肉里。
围城第十七天,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萧暄的部队遇到暴风雪,全军覆没。
柳明珠吓得面无人色,我果断否定:“怎么可能!什么暴风雪有这么大的能耐?十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呢,当是一支突击小分队吗?哪个狗娘养的传谣言,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阮星面色凝重:“可是一直没有王爷消息……”
“他不会有事的!”我脱口而出,又似在安慰自己。
他可是要君临天下的,给冻死在雪地里也太窝囊了。
王府捉襟见肘多日,终于支持不住,白面馒头终于告别了我们的餐桌去支援前线士兵。女人还好,男人就有点辛苦了。阮星都瘦了一大圈。我真觉得他很辛苦,他这年纪还在长身体呢。
可是,等待的日子才最辛苦。
辽军每日都有派人到城下叫骂,话语不堪入耳。好在昌郡王也能如老僧如定,充耳不闻。
可也许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那日午后大地突然猛地一阵剧烈颤抖,头顶滚过一道响雷,震得我耳朵轰隆直鸣。
我抬头望天,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王府下人忽然惊叫起来:“山上冒烟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城南的群山之间,最高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正在冒着滚滚青烟。
我要是到这份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白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多年了。
火山爆发?!
我两腿发软,差点跌在地上。
柳明珠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瞪圆了眼睛捂住嘴巴。
我问她:“这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吗?”
柳明珠颤抖着声音说:“从来没有见过啊……只是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南天山会冒火,说是山神发怒。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说,没想到……没想到……”
我欲哭无泪:“你们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打死也不来这鸟不拉屎还要火山喷发的鬼地方,留在西遥城喝醋也好过跑到这里来吃火山灰。
西风正急,我很快就闻到了空气里的硫黄味。大地持续微微颤抖,远山浓烟沸腾,目前还看不到火星,可谁清楚它下一刻不会猛然大喷发把赤水城变成庞贝城?
我急忙委托阮星去打听城外的情况,寻思逃脱的法子。可福无双至,而祸总不单行,桐儿匆匆来告诉我,说云香病了。
我多日来每天无数次担惊受怕,现在已经精神衰弱,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云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满脸通红,额头烫得厉害。
桐儿说:“云香小姐不舒服有些日子了,见您成天操劳不想让您知道,就怕您担心。”
我别过头把眼睛擦干,吩咐桐儿:“端几盆雪来,我们帮她降温。”
没有抗生素,云香可千万不能烧成肺炎了。
云香的体温在次日早上降了下来,可人还没清醒。外面火山喷发还在继续,空气里满是粉尘,一股臭味,还有稍大块的颗粒落下来。
室外温度稍微上升了一些,可是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王府里的人个个人心惶惶,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我还听得到外面百姓恐慌的叫喊声。可是城已被围,我们怎么出得去?
柳明珠双眼通红地来找我:“怎么办?老人都说,这山神一旦发火,整座城都要被埋在石水灰烬里。我们……到时候不用辽军攻城,我们自己就活不过去了。”
火山喷发还不猛烈,火山口有微弱光芒。我地理一塌糊涂,只有抱着侥幸心理斗胆猜测,也许一两日内还不会大规模爆发。万一熔岩流真的奔过来了,我还留有一点毒药自行了断。
死不可怕,熟门熟路了。
我碎碎念着,被桐儿劝去稍微休息一下。反正没事做,不睡觉能干吗?等着被灰埋吗?
我这些天严重失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做一些混乱的梦,怪人怪事走马灯一样晃过,一件接一件简直让我应接不暇。这样如果算睡觉,那醒来反而是休息。只是偏头痛已经发展到不仅仅是疼痛的地步,而是感觉脑袋胀痛几乎要爆炸。眼睛干涩,食欲不振。
仔细追究起来,还是之前照顾中毒病人时受寒落的病。
勉强躺了一下,实在睡不着,只觉得比不睡还累。我只好爬起来,再去看看云香。
走到她的房间外,我伸手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地上摔碎了,然后一个人轻喘了一声。
我听出是云香的声音,急忙冲进去。
帘子还是放下的,里面很昏暗,药香混合着薰香,沉沉漂浮在空气中。我几步绕过屏风,看到照看她的老妈子正趴在一边睡得正熟,而云香则支着身子想去够茶杯。
我气急败坏:“你才退烧,怎么不叫佣人来拿!”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云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那个还在睡觉的老妈子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大娘累了。”
我摸了摸大妈的脉搏,到的确是累了。大妈五十多岁样子,也不容易。
云香说:“姐,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我叹气:“失眠睡不着。”
她很担忧:“听说山神发怒,山顶在冒火了?”
我叹:“天灾人祸全凑齐了。”
云香焦急:“今天都是第十八天了,王爷究竟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我很是无奈:“我也不知道。火山爆发,可比战争要可怕得多了。这场仗,真的不是时候啊。”
火山照旧不咸不淡地喷发着,似乎还没有威力四射的意向。可是到了中午,云香又开始发起了高烧。
我给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可是怎么都检查不出病因,心里终于开始慌乱了。
小程被我找来,又检查了一遍,结果也没查出来:“应该只是伤风,有点反复。”
我又去给云香擦身降温,却被柳明珠叫住了。她很严肃地说:“这活有下人可以做,你得去休息一下。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多吓人吗?”
是吗?我摸摸脸。
小程在旁边点了点头:“你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再不休息,云香之后就是你倒下了。”
我没办法,被小程强行拉走。
回到房间里,我鞋都没脱就往床上一滚。
小程帮我盖好被子,一边说:“阿敏,这些天我都看着你呢,你是好样的,没辜负……”
他后面说什么,我没听到。阮星突然推门而入,激动兴奋地大声说:“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