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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尘埃落定

偌大的宫殿里,一袭大红衣衫的绿檀缓缓往前走着,面色冷漠而决绝,她手边牵着的,是番邦王前王后诞下的唯一的儿子,也是番邦王如今唯一的王子。

他随着绿檀缓缓往前走,才四五岁的年纪,还不懂事。

“母后,我们去哪里呀?”他抬头看着前些日子还会抱着他痛哭的新母后,如今却变得冷若冰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绿檀嘴唇微微张开,半晌,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你父王病了,我们去看看他。”

“父王病了?”

他显然没听到这个消息,但绿檀的目光却异常的决绝。

宫人都在后面远远跟着,还不到十二月,天上便开始飘着细小的雪花了,随着寒风从廊边扑落进来,冻得人动作都不敢大了。

绿檀一路走到番邦王的寝殿前,如今番邦战败,已经递交了降书,那么他对南疆,也就构不成威胁了。

“王在休息。”

绿檀还未踏进寝殿,就见有人过来将她拦住,绿檀认得他,番邦王的亲信,就是他主张要先攻打下南疆,再跟中原抗衡的。

绿檀看他的目光极淡,半晌才道:“小王子总要见一见王的,若是王在休息,那我们便在外面等。”

那人见此,不再说话,转头进去了。

小王子还是不知道绿檀要做什么,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母后,一会儿见了父王,你带我去玩吗?”

“沅儿想玩什么?”绿檀端庄笑道。

他极开心的咧开嘴笑道:“想骑马,想玩南疆的虫虫,想放中原的风筝……”

“好。”绿檀抬手轻轻揉着他的脑袋,柔柔笑着:“等一会儿见了你父王,我们再去玩。”

一会儿之后,你想玩什么都可以了,便是这番邦江山,也行……

不多时,之前进去的人又出来了,看了看端庄贤淑的绿檀,再看看半年来跟她相处极好的小王子,冷漠道:“王醒了,让你们进去。”

“嗯。”绿檀应了声,低头看了看沅儿:“一会儿记得说什么吗?”

“记得,沅儿要祝父王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绿檀轻转手心的蛊虫,莞尔:“对,沅儿真乖。”说罢,看了看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深深宫殿,端端站稳,提步走了进去。

林傅是在半夜的时候被惊醒的,他梦到绿檀了,她受了极大的苦。他梦到南疆开始反扑番邦,番邦王便把绿檀投入了水牢,任凭万蛇噬咬。

他听着窗外呼呼北风,直接起身,拿了衣裳便匆匆往外而去,但还没走出院子,便遇上了来传消息的严二。

“你去哪儿?”严二面色匆匆,但看到林傅还是惊讶了一下。

林傅抓着手里的剑,沉声道:“我要去一趟番邦。”

严二闻言,微微皱眉:“我刚好得了番邦的消息,你一道过来听听吧。”说罢,便又急急往林清愚的房间而去。

他们自从在京城外接到楚姒后,便一路南下往赵煊逸所在的襄阳而去,这几日刚好遇上风雪,便暂时停下投在一家客栈中。

听到有紧急消息,楚姒也睡不着了,随着林清愚一道起了身,到了外间来。

“番邦怎么了?”林清愚坐定后这才问道。

严二回头看了看跟来的林傅,再看看林清愚,道:“番邦王,死了。”

楚姒跟林清愚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番邦王身强力壮,也没听说有什么隐疾。而且此番大战,他虽损失了不少兵力,但及时投降,撤掉入了中原的兵以后,便没再出战,他既无隐疾又未受伤,应该不会突然死了才是。

林傅想了想,还是开口:“绿檀是不是出事了。”

严二面色微微凝重的看了他一眼:“有人指认是她毒杀了番邦王,现在已经将她投入大牢,不日问斩。”

楚姒看了看林傅,林傅也抬眼看了过来,朝楚姒抬手:“我去救她。”

楚姒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绿檀的想法,只是到底没说出来:“你去也好,不过凡事不可勉强。”绿檀身上背负的,不止是她自己的一辈子,还有她所认为的,南疆的臣民。

林傅眼底发酸,走之前又看了看林清愚:“若是这一次再不行……我便回离陀岛。”

“嗯。”林清愚微微颔首,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只抓着一旁楚姒的手,轻笑:“很快我就能带你离开了。”

楚姒莞尔:“好。”

林清愚回头看了看严二,问道:“刘将军收兵了吗?”

“听您的吩咐,退兵三十里,守在了南疆边境。”严二道。

林清愚颔首:“襄阳现在情况如何了?”

严二瞧了瞧楚姒,道:“杨小将军刚开始虽势如破竹,但后面因为粮草供应不足,而被围困,而后杨老将军和郑将军自动请缨,才算是救回了小将军,不过大军折损过半。那些藩王开始联合在一处,一部分已经往京城的方向攻去,襄阳现在也是岌岌可危了。”

林清愚面色有些凝重,那些藩王们各个都是老成精,杨辞到底作战经验不足,虽有老将军和郑雲在,但老将军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郑雲,怕是还记恨着赵煊逸,不能安安心心作战。赵煊逸挂帅,虽然也能鼓舞士气,但他这么多年,从未出战过,纸上得来的东西终究太过浅薄,若是传来襄阳失守的消息,他也不意外。

“他还未通知豫亲王出战么?”林清愚道。

严二摇头:“里面传来的消息是,只要豫亲王在京城一日,皇上就不会给他兵权,除非豫亲王到襄阳来。”

林清愚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看着被寒风吹开的门,才道:“去信给豫亲王吧,要么现在趁乱夺位,要么来襄阳城,受皇上调派。”

楚姒也有些惊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林清愚微微颔首:“襄阳是要塞,若是失守,那些藩王们便能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京城,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可是豫亲王去襄阳,赵煊逸一定会让他打前锋。”楚姒还是有些担心,赵恪虽然有些谋略,也会些功夫,但到底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放心吧。”林清愚安慰的看了看她,疼惜的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豫亲王心里自有数。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更何况现在要争的,是这天下。他若没有倾尽所有的勇气,也不配坐到那个位置,来坐拥万里河山了。”

楚姒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说,战场上的事,终归林清愚要懂些,她也乐得安安静静的养胎。

林清愚回头看了眼严二,笑道:“你也辛苦了,且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发。”

严二颔首离开,楚姒正准备跟林清愚一道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外面天寒,小心些。”说罢,他将自己披风盖在她身上,瞧见她略带着困倦的眼睛,才拉着她的手,温柔笑道:“走吧。”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热,楚姒觉得心口好似涌过一阵暖流,微微颔首,这才随他回去。

这几日风雪越发大了,等林傅赶到番邦见到绿檀时,她正坐在牢中。

依旧是那身刺眼的大红色衣裳,好似已经受过刑了,衣衫破烂,露出一道道血痕。

她就那样蜷缩在墙角,巴掌大的窗口灌进来的冷风让她面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青了。

听到牢门外有脚步声,眼睛也没抬:“什么事?”

林傅听着她轻飘飘的声音,手心收紧:“绿檀……”

他的声音才出来,绿檀便浑身震颤了一下,而后却只冷漠笑道;“你还来做什么?”

“跟我走……”

“我不会跟你走的。”绿檀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我没有理由跟你走。我是番邦的皇后,是番邦王的女人,还是南疆的公主,我怎么可能跟你走呢?”

绿檀的话似乎带着几分鄙夷,但她眼里的泪却还是没忍住落了出来。

她鄙夷的,是自己。

林傅拔出剑,劈开牢门,推门而入,看着面如死灰的绿檀,心疼的上前想要将她抱起,却被绿檀推开,她瞪着他,嘶哑着嗓子冷笑:“你这人,没有自尊心的吗?我现在是别人的女人,我都在赶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林傅忍下心头的苦涩,上前便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我要你跟我走。”

绿檀能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她多想这样抱着他大哭一场,然后叉腰大喊,过去算个屁!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还有她的父王母后,还有她的南疆子民,她不能连累了林傅。

“你走吧。”

绿檀终是开口,却依旧贪恋他怀里的温度,不肯松开。

林傅紧紧揽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冰凉,一声又一声,开始带着祈求:“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是非,好好过日子,我们还可以生两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林傅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发红的眼睛里,眼泪滚滚落下,绿檀一次次的拒绝,让他心如刀割,看着她受委屈受苦,他更加难受。

绿檀听着他的祈求,抬手狠狠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裳,那里,好似有千万把刀在剜她的心脏。

“走吧,忘了我……”绿檀终于不再眷恋,一把将他推开了。

林傅祈求的看着绿檀:“你跟我走……”

绿檀已经抹去了眼泪,冷漠的转过了身:“你就算杀了外面的守卫,不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的守卫过来,你若是再不走……”

林傅看着她绝情的背影,想要上前,绿檀却已经拔下了头上唯一的簪子比在脖子上:“你若是再不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你当真这样决定吗?”林傅心如刀绞。

绿檀微微抬头,想要将眼里的泪收回去,等到再开口,声音不会再颤抖了,才笃定而又冷漠的说出了那句最无情的话:“你去娶妻生子,我也也会为番邦王诞下皇嗣,往后,君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死生,不再相关。”

“死生不再相关?”林傅看着她的始终不肯转身的背影,唇瓣竟掀起了丝丝笑意:“好一个死生不再相关……”

外面的军队终于赶了过来,瞬间将牢房外面围住,走在最前头的,是刚刚登基的小王子沅儿。

沅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甩开侍从的手急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绿檀的手:“母后,他们说你肚子里有小皇弟了?”

绿檀垂下眼帘看着他,像以前那般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我怎么可能杀了先帝呢。”

“我就说,母后这般好,绝对会做那等恶事的!”沅儿说完,回头看了眼站在牢中被剑架住了脖子的林傅,问道:“他们还说,他是刺客?”

“他们误会了。”绿檀牵着沅儿的手转过身,一边流泪,一边笑看着林傅:“他是母后曾经的故人,还请饶他一命。只不过,母后不想再见到他了,沅儿就帮母后把他驱逐出境,永远也不许他再入番邦了吧。”

一旁跟着的大臣们想要提醒一句,但沅儿很快便应了。

林傅没有再挣扎,最后跟绿檀对视一眼,看着她眼底的泪花和决然,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任凭眼睛酸胀的发疼,也不再说话。

绿檀带着沅儿直接出了大牢,可她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刀尖上,步步锥心刺骨,但她知道,她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从地牢出来,不多时,便已经重新梳妆好,换好大红凤袍,母仪天下。

她牵着沅儿的手,登上了那个象征高位的宝座,百官跪伏朝喝,但巍峨宫殿,她眼底看到的却全是失了颜色,心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苦痛,欢乐,悲伤,欣喜,她全部都感觉不到了,仿佛那颗原本是肉做的心,现在变成了寒冰。

坐着高高的轿辇,她穿过了以前取悦番邦王的宫殿,缓缓抬起涂着大红蔻丹的手,让轿辇停下。

有卑谦的嬷嬷上前扶住她的手,轻声询问:“太后,您想做什么?”

她看了看那宫殿,神色木然,淡淡转过身合上眼:“我什么也不想做了,回吧,回吧……”

以前那个活泼不计后果的少女再也没了,剩下的,只有她这等着一天天老去,直至死去的躯壳。

狭长的甬道里,刮起一阵寒风,卷起飘零在空中的白雪,人耳边回响着的,也只剩下一片呜呜然之声。

不知这呜呜然,是风声,还是人心底的哭声。

襄阳失守,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杨辞跟赵煊逸派来的将军起了争执,结果在他打前锋的时候,那将军竟挟私报复,待他冲到前方战场之后,自己则收了大部分兵马撤回了襄阳,若不是老将军拼死将杨辞救出,怕是杨辞也就死了。

郑雲气得当即砍下了那将军一条胳膊,被赵煊逸直接赶出了襄阳城。

襄阳无大将,失守也并不让人意外。

襄阳一失,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的藩王势力便趁势进攻,接连又夺下了四座城池,至此,中原疆土已失一半,加之赵煊逸一直留在军队未曾回宫,朝中的事物已经乱套,无人管流民,无人管各处冒出来的暴动,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赵恪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从襄阳撤了出来,暂时驻守在一个小县城里,不过这小县城也是岌岌可危。

他见到赵煊逸时,赵煊逸正坐在房间里,两边都是副将参将,却一个个全部沉闷着脸不敢说话。

赵恪进来,见了礼,不等开口,赵煊逸却哑着嗓子说话了:“方才有人来报,民间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难道,真的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赵恪微讶,忙抬手:“如今六部的尚书一心想着卷钱跑路,老四不擅打理政务。这半年来,战火连连,遍及全国,谷物失收也是正常,在加上各州府不作为……”

“好了。”赵煊逸打断他的话,看了眼底下的人:“你们怎么看?”

众人均是起身跪在地上不说话,赵煊逸恨得眼睛发红,可气过了,才觉得懈怠:“如今我们连连败退,朕在想,要不要求和,也好还百姓一个安稳。”

赵恪皱眉:“皇上,若是求和,这江山还能不能姓赵,怕都是个问题。”

“朕知道,如今朝野上下,全是窟窿。国库亏空,官员不作为,朕一心想要打胜仗,可奈何还是节节败退。”赵煊逸颓然说着。

赵恪不知他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是‘易子而食’的事情刺激到他了吗?

似乎察觉到赵恪的疑惑,赵煊逸轻笑着摇摇头:“以前曾在书上看过,百姓们饿急了,就将家里的老人、孩子、妻子都拿出去,交换了吃,以前在书上看,总觉得虚无缥缈,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在,你看看,朕的百姓,就在朕的眼前,做着吃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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