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笑道:“也就比别人多读几本书。你这些衣服都是一斤粮票一件?”
“对的,对的。”整个翁洲岛四十岁以下的夫妻,钟建国和宋招娣两人的工资是最高的。偏偏三个孩子都小,一家五口没有别人一家三口吃得多,女人知道宋招娣最不缺粮票,顿时把她当成大客户,“这里有很多,宋老师慢慢挑。”
宋招娣把西装放下,专门挑款式和布料最好的衣服。
刘萍戳戳她娘,你也去挑,好的衣裳要被宋招娣挑完了。
段大嫂抬手朝闺女手背上一巴掌。
卖衣服的女人注意到刘萍的小动作,眼中闪过疑惑:“段大嫂,你也看看啊。”
翁州岛只有一个副食厂,岛上的渔民和军属都得去副食厂买东西,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互认识。
段大嫂也就没问对方怎么知道她是刘师长的妻子,笑道:“不着急,小宋挑好我们再挑。”
女人更加疑惑。
陈大嫂接道:“你们客气,我可不客气。”走到宋招娣身边,“小宋,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眼光好,帮我给我们家林中挑几件。”
“这里好像没有林中可以穿的衣服。”宋招娣转向卖衣服的女人,“你家还有别的吗?”
女人看了看宋招娣,又看了看满眼希冀的陈大嫂,咬咬牙:“等着。”说完,去偏房。
陈大嫂连忙拉住宋招娣的胳膊,小声又急切地问:“怎么了?小宋。”
宋招娣拉出刚刚被她塞在最下面的一件,领子上镶有珍珠的白色衬衫:“真的珍珠,一件只要一斤粮票。嫂子,你觉得她傻吗?”
众人大惊,周淑芬下意识把抱在怀里的格子裙扔到桌子上。
段大嫂心中一凛,瞪了刘萍一眼,就问:“小宋,咱们?”
“买!”宋招娣道,“一人一件。”话音一落,女人拎着半袋子东西出来,倒在大方桌,周淑芬下意识伸手,一想到宋招娣的话,手僵在半空中。
陈大嫂眼珠活泛,怕女人看出什么,笑着问:“都在这儿?”不等对方回答,就说,“我可得好好给我们家林中挑一件。大小伙子了,比以前爱美,不愿意穿带补丁的衣裳了。”
“那你多挑几件。”女人顺口接道。
宋招娣拿起方才被她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我就要这一件,我们家老钟好像可以穿。刘婶,这件白色的衬衣挺好,亮亮的还带着玻璃珠子,不如给刘萍拿着?”询问的口气,神色却不容拒绝。
段大嫂知道宋招娣不会害她,而她家也不缺一斤粮票,把粮票挑出来递给对方。
周淑芬看到陈大嫂和段大嫂都掏出粮票,已经不想买衣服了,依然把红白格子裙拿在手里,不甘不愿地给卖衣服的女人一张票,就问宋招娣:“我得回家洗菜了,你们回不回?”
“回去。”宋招娣道,“我们家的衣服都在外面凉着,也得收屋里去,再不收就潮了。”
陈大嫂跟着说:“咱们走吧。”
女人瞧着她们一人拿一件,就想劝劝她们多挑几件。
宋招娣抢先道:“嫂子,老钟如果喜欢这个西装,我明儿还来你这里买啊。”
女人一愣,看到宋招娣满脸笑容,连连说好。
陈大嫂却忍不住,拽她一下:“小宋,咱们赶紧回吧。我回家还得和面擀面条呢。”
“那我们走了。”宋招娣表现的依依不舍,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周淑芬和刘萍睁大眼,惊讶宋招娣的表情切换自如。
宋招娣原本把衣服搭在胳膊上,走到离卖衣服的女人家一百多米的地方,改捏着衣服领子。三娃要宋招娣抱,宋招娣也没抱他,对林中说:“你帮我抱着三娃。”
“好的。”林中十二岁,个头不矮,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孩走一段也不算吃力,应一声就把三娃抱起来。
满腹疑惑的陈大嫂再也憋不住:“小宋,到底怎么回事?”
宋招娣摊开西装,指着油污处:“这是汽油。大家知道汽油是什么?汽车用的油。坐着小汽车的领导们,现在都是穿中山装,没人穿西装,嫂子就不觉得这件衣服的来历很奇怪?”
“洋人的垃圾?”陈大嫂道,“我听我们家老刘说过,是吧?”
宋招娣摇了摇头:“自从东海舰队转到这边,翁洲岛这一片海域管的严,海域巡逻船三天两头出去巡逻,洋垃圾进不来。”
“也许是从别处,比如申城?”段大嫂道。
宋招娣:“那她是怎么躲得过检查弄到这边的?”
“可以一次带一点,不带多。”段大嫂说。
宋招娣把西装递给段大嫂:“我还闻到腥味。可能是土腥味,也有可能是血腥味。”
“这,你,小宋——”段大嫂的手一抖,西装掉在地上,“你的意思不会是?”
宋招娣:“因为咱们国家十多年前就开始提倡火化,可是至今仍然有很多人选择土葬。所以这些衣服的来历,我没法肯定是来自火葬场,还是从棺材里面刨出来的。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天哪!”周淑芬不敢置信瞪大眼,“那你还让我们买?”
宋招娣笑道:“不然呢?扔回去啊。咱们不拿回家,放在路口,我去买点纸钱,咱们把这些衣服烧了,还给衣服的主人,咱们这一趟也落个清净。省得衣服送回去,衣服上的东西跟着咱们。”
“对对,小宋想得周到。”陈大嫂不信世上有鬼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就算不买衣服,两手空空的出来,也有可能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宋招娣看向段大嫂。
段大嫂没有任何意见:“我听小宋的。这妮子刚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说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她非拉着我过来。”点了点刘萍的额头。
刘萍连连后退:“娘,你的手拿过衣服。”
“现在知道怕了?”段大嫂没好气道,“早干么去了?以后别贪小便宜。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大嫂打圆场:“嫂子,别数落她了。小宋,咱烧衣服的时候该怎么说啊?”
“我们家三娃在衣服上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宋招娣道,“我们村里的老人说过,小孩子总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你们觉着呢?”
陈大嫂:“我们没问题,就怕小钟知道了不同意你这么做。”
“没事的。”宋招娣拿过段大嫂手里的白衬衫,“这样一粒珍珠,要是搁以前,至少要五毛钱。这上面镶十来粒,单单珍珠就要三五块钱。
“我没法保证那个女人还有没有这样的衬衣,如果不让岛上的人都知道衣服有大问题,肯定有贪小便宜的人去她那儿淘衣服。”
衣服一旦跟死人沾上边,除非家里没衣服穿和要钱不要命的人,否则谁都不会要死人的衣服,哪怕上面镶金挂银。
陈大嫂理解宋招娣,突然想到:“咱们干什么不跟革委会说?”
“对啊,咱们去找革委会。”段大嫂道。
宋招娣摇了摇头:“嫂子,革委会的人掺和进来,那个女人一家可能会被关起来。万一真查出她投机倒把,可能会没命。我不想这样。
“咱们把衣服烧了,传了出去,那个女人真聪明就会把衣服烧了。即便有人告到革委会,革委会的人查不到东西也不能把她怎么办。如果她要钱不要命,不把衣服处理掉,革委会的人抓到,也是她自找的。咱们给过她机会。”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这边路口烧。”段大嫂道,“她也能最早知道。”
宋招娣点了点头:“我去供销社买纸钱。”
“我去吧。”陈大嫂道,“要不是你跟过来,我一准得买十件八件回去。”
宋招娣没跟她争,“婶子,咱们往前面走走。大娃,二娃,你们先跟林中回去。”
“爸爸回来问你去哪儿了,我怎么说啊?”大娃连忙问。
宋招娣看看太阳快落山了:“跟你爸说你们饿了,叫你爸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