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含笑将那手握住,在掌心细细摩挲,感觉身后女子身躯微颤,靠在他后背的脸,隔着衣服也能觉着冰凉。
“他们走了”
是问句,却也是肯定的语气。
孟扶摇点点头,脸贴着他的背,似乎努力的像多汲取一些温暖,以抵挡内心深处愧疚的悲凉。
就在刚才,她送走了战北野他们。
大瀚皇帝自长孙无极出现后,始终一言未发,明亮的眼神略有些晦暗不明,神情却是平静的。
她掠下玉阶准备刺杀长青殿主时,用的是他的剑,临别时她将长剑递还,他凝望着那剑,久久未接。
大瀚皇族的剑,向来不交予他人,一旦交出,意味将一生尊荣地位相送。
然而对她,三次递减,三次交回。
她永远是他这一生的例外,也永远是他这一生不可及的天涯。
一心所系,一路追逐,宣告着她是自己的,却一路看着她渐行渐远。
大瀚皇帝仰首,看着晶莹雪山之前的孟扶摇,她比雪山更晶莹,她本就是生于雪山土壤之中的绝世之莲,行行重行行,一路踏血前进,只为最终的回归。
而他,在天意的撰写中,注定做了她一生里浓墨重彩,却停在半途的一笔。
他看着她,良久,笑了。
黑衣红袍的男子,在风中,朗朗然飒飒然一拂衣袖,拂去这一路的血火尘埃,大笑。
旷朗浑厚的笑声远远的在神殿之巅,在连绵雪山之中传了开去,引得茫茫群山齐齐共鸣,新下了一场碎雪。
他笑,道:“一生,足矣”
然后他接剑,铿然入鞘,再不回首,洒然离去。
闪耀着红色图腾的黑袍在雪地里鲜明的亮着,如细碎墨迹染上了这尽白大地,行出几十里依然看得清晰,属于那笑傲男子的如墨如血的人生,勾勒在苍茫大地之上,永不磨灭。
一生里和你有这一场相遇,足矣
怅然看着他远去,孟扶摇又有点不安的去看雷动和谷一迭。
雷动倒没说什么,只是一直苦笑摇头,将通红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对于孟扶摇的道谢,他大手一挥:“算了谢了又怎么样你要是嫁给野儿做感谢,我便收了这谢意”
孟扶摇也只有苦笑,想起一件事,问雷动:“老爷子,我听说有个雷动诀,是不是您老创出的武功”
“嘎”雷动摸摸光脑袋,瞪大牛眼,“啥子雷动诀”想了半天又道:“莫不是我早年闲的无聊想出的一套内功功法啊,那玩意不成的,花样架子,根本没有我本门武功一半精髓,我早就扔了”
孟扶摇默然,想起为雷动诀丢掉自己,甚至最终丢掉性命的燕惊尘,他汲汲营营耗费一生幸福追求的,到头来竟不过是别人弃之如敝屣的东西。
人生,讽刺如此。
叹口气,她有看向谷一迭,关于宗越的下落,她想问很久了,大殿一战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看着中年女子冷淡美丽的眼眸,胆大包天的孟扶摇竟然问不出口。
“你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最后还是谷一迭先开口。
孟扶摇张了张口。
“我不高兴帮你,”谷一迭冷冷道,“不过是看在越儿面上。”
孟扶摇神色一喜,宗越没事
“这个傻孩子”谷一迭轻轻叹息,“本来就没有多久寿命,这下又算了,但尽人事吧。”
孟扶摇笑容凝固,怔怔看着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越儿有不足之症吗”谷一迭淡淡道,“他为了报仇,和扶风巫女做交易,借助她的力量,施展了轩辕上古奇术换颜大法,那本来就是折寿的,再加上那女人包藏祸心,趁机对他下了暗手,他本就活不过四十岁。”
孟扶摇退后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栏杆,汉白玉栏杆触手冰冷,更凉的却是心。
“以我和他的医术,如果好好调养,多活几年还是有可能的,可惜”谷一迭转身,不再看她,“他耗损太过了。”
清冷傲然的女子再不回头,一片柳叶般的飘下九重宫阙,孟扶摇伸出手,欲待挽留却又觉得无颜挽留,欲待挽留却又觉得不知道能挽留什么,命运滔滔如逝水,过去了的用不可重复,再回头折转一次,也许依旧还是这般怆然的结局。
她久久的伸着手,却只接着神殿之巅彻骨的寒风,良久,一滴泪,沉重的砸在指尖。
她不知道,谷一迭行到山下,在山脚一处隐蔽山谷的木屋中,抱出白衣如雪的男子,她久久的看着他憔悴容颜,隐约听见他琉璃般薄脆的生命,正一点一点,随着光阴奢侈的流逝,而渐渐折断。
他却只看着长青神殿的方向,眼神如风筝,放得再远,也始终维系着她掌心的方向。
“那么留恋,为什么不去见她”
宗越一笑,不答。
何必让她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何必惹她伤心,便让她心中,永远留住那一刻四境中健康如常的宗越,让她对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暗境中那最后一吻吧。
他想自私的,让冷淡毒舌的宗越,以最温暖旖旎的方式,永久定格在她生命中。
“她为你流了泪。”
他依旧不语,良久才道:“她的眼泪不值钱。”
谷一迭忍不住笑笑,笑到一半眼中浮起泪花,半晌道:“要不是这一滴泪,我一定煽她耳光。”
“现在回头去煽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