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也就没有多问,只淡声跟顾无忧嘱咐,“去吧, 回头说完话再过来, 我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
“好。”
顾无忧点点头,又和人行了一礼, 这才跟着德安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正听到姨妈问长平, “你在想什么”
“啊, ”从前大大咧咧惯了的长平这次倒是显见的有些害羞,“没什么。”
这丫头
顾无忧好笑的摇摇头,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此时的帝宫。
萧定渊和李钦远对坐着下棋, 棋局早就过半,胜负却还未定,半开的轩窗外种着几株梨树,只是时节不到, 梨花未开, 就连叶子也没有,光秃秃的,徒生一些荒凉。
早前不知有多少人提议把这几株梨树砍了, 换一些应时节的, 都被萧定渊拒了。
其实萧定渊也不记得这是哪年哪月种下的梨树了, 好像他搬到这个帝宫成为天子的那一天, 这些梨树就已经在了,他记得自己一向是不喜欢梨树的,可不知怎得,每次旁人提议要砍伐的时候,他却总是舍不得。
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缘故。
手中黑子落下,对面白子紧随其后、不依不饶,萧定渊不由笑出声,“你倒是步步紧逼,一点都不给朕喘息的机会。”
李钦远笑着耍赖,“是您让我好好下的,我可不敢欺君。”
“你这小子”萧定渊笑道“比你爹倒是有意思多了。”
他似乎只是闲话家常,一边接着下棋,一边随口说道“朕刚才那话要是和你父亲说,他肯定是板着脸说039下棋如打仗,哪有敌军到了眼前,还不反击的道理039。”
“你这手棋倒是和他很像,是他教你的”
从前,李钦远听人说起李岑参,便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大概是心境不同了,竟也知道好生说话了,“是他教的。”他小时候,也曾被那个男人抱在膝上,悉心教授棋艺。
即使多年过去,父子成仇,可有些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却始终不曾忘记过。
不止是这手棋艺,还有他的骑射
“突厥那边的事,你可知道”萧定渊突然和人提了这么一嘴。
这是朝廷的事,更是军务上的事,怎么着也犯不上跟他一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白衣说,李钦远一时不明白萧定渊此言何意,抬眼看他一眼,对面的男人神色如常,仍在观察棋局,仿佛真的只是闲话家常。
他抿了抿唇,便开口,“我回来的一路,听人提起过一些,说是十年期限将至,突厥大皇子、二皇子内斗不休。”
萧定渊点点头,“你怎么看”
“我虽然不曾跟突厥那边有所接触,但也知晓这位大皇子为人宽厚,若他登基,可保大周、突厥几十年无虞,可若是这位二皇子”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磨着手中的棋子,声音也跟着淡了一些,“若他登基,只怕我们和突厥终将还有一战。”
萧定渊落下手中棋子,看着李钦远,端详许久,却没再说这件事,而是另换了一个话题,“等结束突厥那边的事,朕打算让你父亲退下来。”
李钦远一愣,面上少有的露出几分呆怔。
“你父亲和朕,还有定国公三个人是少年时便相交的好友,这些年,他为朕、为大周付出得太多了,朕希望他余后几十年能活得安稳一些。”萧定渊叹道,看着对面青年露出的怔忡,又道,“当年你母亲仙逝,他在战场受了不少伤,又因为急着赶回来没能好生治疗,留下不能根治的旧疾,前阵子,朕便想让他留在京中,可他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
“您说什么”
李钦远脸色苍白,手中的棋子一时竟握不住掉在棋局上,乱了一盘好棋,他哑声,带着急迫,询问,“什么旧疾,什么不能根治,他”
“你不知道”萧定渊面露诧异,想到李岑参的性子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又摇了摇头,“他这个人,还真是”看着青年苍白的脸色,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他那个旧疾只要好生休养,也没什么事,可若是一直打仗,恐怕所以,朕才想着等这次结束,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在京中,不准他再去了。”
怪不得这几年他每次回来,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药味。
怪不得那年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怪不得母亲下葬之后,他便直接晕倒了
原来
李钦远神色惨白,目光也变得发散起来,呆坐在软塌上,整个人的肩背线条绷得很紧,放在茶案上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他才喃喃道“他不会听的”
那个男人,早就打算好了把他的一生奉献给大周。
“所以要靠你啊。”看着青年神情呆滞地看过来,萧定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话,他会听的。”
“我的”
李钦远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刚想说话,外头德安便禀道“陛下,乐平郡主来了。”
萧定渊笑道“快让她进来。”
唯恐蛮蛮看到担心,李钦远也快速收整了下面上的表情,等到顾无忧进来的时候,他面上表情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可他还是小看了顾无忧对他的了解,纵使他伪装得再好,顾无忧也还是瞧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暂且按压下心中的疑问,顾无忧朝萧定渊敛衽一礼。
“起来吧。”萧定渊看着她笑道“之前汉口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无忧忙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也没做什么,怎么能平白无故就得您的赏赐”
萧定渊一听这话便笑,“瞧着还真是长大了。”转头和李钦远说道“要放在以前,这丫头肯定是得问朕要赏的,和长平那孩子一样,现在倒是也知道谦逊了。”
顾无忧哪里想到他会这样拆自己的台,尤其还当着李钦远的面,余光瞥见李钦远温润含笑的目光,不禁臊道“姨夫。”
“撒娇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到底是念她女儿家面皮薄,也没再同她开玩笑,而是说道“当初围猎,朕便想着给七郎赐婚,如今你们既然情比金坚,朕也就不做那个恶人,且随了你们的心愿。”
“德安。”他喊了一声。
“哎”德安捧着早就准备好的圣旨走了过来。
李钦远连忙起身,两人便一道跪在萧定渊的面前,等到德安念完赐婚的旨意,李钦远那颗心才总算是定了下来,转头去看身边的顾无忧,正好碰到她也转过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仗着宽袍大袖,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而后才把双手呈到头顶,接下那道明黄圣旨,磕头谢恩,“谢陛下。”
顾无忧也一道跟着磕头,“谢陛下。”
萧定渊看着底下这一双年轻儿女,恍惚间竟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跟王氏一道在父皇面前接旨谢恩的情形,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
大抵是没有李钦远这么开怀的。
那个时候,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人,晋王生母,他的表妹,已故的宸妃他为了这一把九五至尊的椅子求娶琅琊王家的嫡女,却到底心有不甘。
可王氏呢
他的皇后,他的发妻,他这一生唯一的妻子。
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好像看到尘封岁月中,那个女子微红的脸颊,雀跃的眼睛,带着满腔爱意,侧头朝他看来的时候,脸上是没有隐藏的欢喜。
她是高兴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是真的高兴。
可那样的笑容实在是太短暂了,像韦陀的昙花,转瞬即逝。
萧定渊已经想不起他的皇后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更记不清她上一次对他笑,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陛下。”德安见他出神,轻轻唤了他一声,萧定渊发散的目光收回,朝他们笑道“起来吧。”然后和李钦远说道,“马匹的事,你去和太子说一声,他等你很久了。”
“是”
“蛮蛮,你”不等萧定渊说完,顾无忧便提议道“姨妈让我过去用午膳,姨夫,您要不要一起去”
“朕”想到皇后那个性子,他若是过去,只怕她又该吃不痛快了,萧定渊笑笑,有些怅然,声音却还是温和的,“不了,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好好陪你姨妈说说话。”
顾无忧有些可惜,却也不好说什么。
朝人敛衽一礼,要告退的时候看一眼李钦远,见他朝她露了个宽慰的笑,便也没再说什么,垂眸往外退去。
陪着姨妈吃完午膳,又和长平说了会话。
顾无忧这才提出告辞。
长平自然不舍,抱着她的胳膊说了好一会话,全是想让她留下来的话。
“姨夫刚赐了婚,家里还不知道,我若是留在宫里,还不知道外头得乱成什么样,”顾无忧柔声哄着,“等外头的事处理完了,我再进宫陪你玩。”
“母后说了,成婚后的女子跟做从前在家里做姑娘时不一样。”
长平说得有些闷闷不乐,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轻轻踢着小道上的石子,“以后你就不能时常陪着我了,你要照顾夫君,还要养育孩子。”
陡然听到夫君、孩子
顾无忧的脸还是忍不住有些红,却还是握着她的手,说道“做人家夫人的确没法跟做姑娘时那么松快,但我们是亲戚,无论什么时候,你找我,只要我在,总能陪着你的。”